他現在只想趕快回去,於是說道:“二月中旬,夏國樞密院會簽發調兵令,屆時會有大量士兵前往喀剌沙、拔渙、唆裡迷,我打算提前離開,趕在他們抵達之前,將訊息傳回布哈拉。”
塔姆有些遺憾地嘆息了一聲。
他還想在中國多待一段時間,四處走走、看看。
他發現這個國家的文化很有包容力,一點都不排外。
在唐王朝的時候,他們一口氣吸收了很多傳自波斯及粟特地區的文化。
胡餅、湯餅幾乎成了夏國北方人每天必吃的食物,他們在服裝、樂器、舞蹈、藝術方面也毫不保守。如果有兩個同樣的東西,本國的能用,但稍差一些,外國的更好,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摒棄本國的傳統,吸收外國的先進事物。
這是世界性大帝國的獨特標誌之一,與根植於地域、傳統的保守主義國家是大不一樣的。
他很想待在這個國家,作為一個冷靜的觀察者,記錄她的發展軌跡。
他認為,自己很可能在見證歷史。
但很無奈,他必須要完成自己的工作。作為厄爾布魯士的副手,他有責任陪同他回到布哈拉,面見大維齊和埃米爾。
只有等到這份工作結束,他才能重新決定自己的未來。
更何況,還要回去出書哪!撒馬爾罕的印刷業十分發達,他在那邊有朋友,可以幫助他校對、出版書籍。
塔姆也很想在歷史中留下自己的印記,《胡大之鞭》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他一直在為之努力。
“真是一個繁榮的國家,比布哈拉強多了。”厄爾布魯士看著人頭攢動的街道、鱗次櫛比的商鋪以及人們得體的穿著、相對強勁的消費能力,感嘆不已。
他是沒有與夏國敵對的念頭了,但他還需要說服布哈拉的貴族與將軍們。
這是一項艱鉅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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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樹德牽著嫡長孫的手,在城頭極目遠眺。
“二十五年前,阿翁的軍隊自河陽南下,猛攻洛陽。乾寧三年(896)正月,在洛陽南郊圍殲了朱全忠最精銳的長直軍一部,隨後克河陽南城,殺霍彥威、霍存父子。”邵樹德輕拍著孫兒的手,說道:“寇彥卿可真硬啊,廝殺到了最後一刻。那一戰,阿翁帳下最能戰的天雄軍傷亡慘重。河陽南城,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依然選擇頑抗到底。”
跟在他身後的侍衛、宮人們大部分都有些茫然。
邵樹德有些感慨。二十五年了,很多往事漸漸要埋沒於塵沙之中了。
“從來幽並客,皆共塵沙老!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夜風之中,他彷彿聽到了寇彥卿臨死前高亢沙啞的聲音。
他又彷彿看到了河陽南城的熊熊大火之中,孤獨揮舞著長柯斧的霍彥威。
他還看到了第一次東出,保勝軍全軍覆沒之時,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劉捍。
“阿翁這一生,所遇的敵人,沒有一個好打的。”邵樹德繼續說道:“這個天下,來得十分不容易。人心易得,又很容易散去。不肖子孫敗家的時候,總想著家大業大,敗這一點點沒關係,但如果他經歷了這些艱難的戰事,又怎麼忍心敗家?”
“圍攻長直軍時,死傷的天雄軍將士,能答應敗家嗎?”
“攻河陽南城之時,在壕溝裡被疫病折磨得半死不活的鐵林軍武人,能答應敗家嗎?”
七歲的皇長孫邵修守似懂非懂,但他很乖巧地握住了邵樹德的手,似乎在安慰。
“今天是上元節,本不該提起這些事。”邵樹德回過神來,哈哈一笑,道:“乖孫有福氣,能享受這太平盛世,以後當謹記阿翁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