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民們的種植技術是可悲的。對他們而言,下完種後,整個種植過程就結束了。沒有任何田間管理,就等秋收後過來收穫,可謂省力省心。但即便是這樣原始到極點的農業種植,也給他們帶來了寶貴的現金收入。
在中原牲畜保有量節節攀升,草原競爭優勢日益削弱的當下,這種經濟上的扶持彌足珍貴。牧人們可以用糖來交換急需的生活物資,家裡多多少少存了一些黑麥,在災荒時能夠多頂一陣子。
簡而言之,部分牧民的生活條件有了明顯改善。
再加上白災過後,朝廷也會開倉放糧賑濟,無上可汗在磧南草原的統治確實是相當穩固的。或許不如關西漢地百姓那麼支援,但在歷朝歷代之中,算得上是名列前茅了。
與渾部蕃兵告別之後,韓從訓又翻身上馬,前後左右巡視。
茫茫草原之上,無數的牛羊、人丁滾滾西去。他們邊放牧邊逃命,走走停停,從六月中旬開始,陸陸續續分批抵達了柔州,讓行營上下大大鬆了一口氣。
高家的密報,或許對戰爭勝負的影響不大,但對這些倉皇撤退的牧民而言,則是非常寶貴的。如果晚上十天半月,很可能就跑不掉了————城牆,不可能護住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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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蕃院主事野利經臣也來了勝州。
二十餘年歲月過去,曾經的中年美男子已經變成了鬚髮皆白的天命老者。老夥計、老冤家沒藏慶香的墳頭草都三尺高了,他還在朝廷中樞行走,是為北衙民政一把手,如此身份地位,沒什麼可說的了,知足!
樞密使楊燦坐在金河縣衙之內,雙眼微閉,狀似假寐。
野利經臣也不打攪他,自顧自地處理公務。
「我說,梁漢顒之策可行否?」楊突然問道。
野利經臣擱下毛筆,重重咳嗽了幾聲,這才道:「難說。」
「何解?」楊燦問道。
「他把契丹人想成了傻子。」野利經臣直言不諱地說道:「耶律億此人,老夫翻閱檔籍看過,用兵其實非常靈活。他憑什麼認為契丹人會按照他的路數來打仗?」
楊爚沉默了一下,嘆道:「現在晉陽不好進。李克用甚至阻斷了河
中、河陽、魏博的商隊進出的路線,很多訊息打探不到。這會只知道李克用與阿保機約為兄弟,其他一概不知。」
「打仗本來就這樣。我們不知晉人的想法,不知他們的兵有多少,會不會出動,何時出動。也不知契丹出動了多少大軍,只能猜測個大概數目,甚至連阿保機的主力到哪了都不清楚。」野利經臣說道:「相對應的,契丹人、晉人對我們也兩眼一抹黑,雙方都在試探,都在猜。若我是阿保機,穩妥起見的話,就邀李克用到草原上會面。這等戰雲密佈的時候,李克用若北上,定然大軍隨行,如果還徵召了土團鄉夫,怎麼也得出動個七八萬人吧這些兵加上阿保機帶過來的大軍,說不定有三十萬眾,邊放牧,邊西進,一路橫推,以數量取勝,到時候陷入被動的就是咱們了。「
「李克用未必會答應。」楊爚說道。
「確實。」野利經臣說道:「但也有可能答應。柔州行營真正能打的,其實也就飛龍、銀槍二軍三萬眾罷了。鎮兵不堪戰,州兵也不行,蕃兵就更不用說了。要我說啊,這仗最危險的敵人不是契丹人,而是李克用。若這廝把手下騎兵老底子派出來,什麼飛騎、親騎、雲騎、橫衝、義兒、突騎、突陣、鐵林這些部隊,咱們就得把飛龍、銀槍軍頂上去。鎮兵、州兵以步卒為主,主要任務是守城,剩下的蕃兵,與契丹人打起來,勝負可不好說,輸的可能性不小。」
楊爚仔細想了想。
以往夏軍為何在代北佔據極大優勢,逼得晉軍龜縮防守套路其實很簡單,就是人多!部分精兵裹挾大量蕃人,呈鋪天蓋地之勢,逼得晉人不敢出戰。如今契丹人的存在,其實是幫晉人補足了最弱的一環。
從紙面上來說,晉、契丹聯軍的實力,是遠遠超過柔州行營的。這一仗,打輸的可能性要大於打贏的可能性。
梁漢顒也認識到了這點,因此他首先下令三泉、濡源、仙遊宮的老弱婦孺撤退,同時下令三部徵發起來的丁壯以城池為依託,層層阻滯消耗契丹大軍。
契丹人沒有攻城的能力,短時間內他們是安全的。想要撤退的話,也不難,出城撒丫子跑就是了,契丹人不大可能挖壕溝、築壕牆圍困,他們沒這個習慣。
說白了,這就是個誘敵深入的計劃。
契丹人可能會上當,也可能不會上當,梁漢顆確實想得太簡單了。
「梁漢顒的格局小了點。」野利經臣笑道:「聖人用兵喜歡正奇相合。作為聖人的大女婿,梁漢顒是連皮毛都沒學到啊。看著吧,奏疏應該已至洛陽擺放在聖人案頭。聖人不會同意的,他的計劃要大膽得多。」
楊爚笑了起來,道:「不管聖人怎麼想,咱們先穩住柔州的陣腳,若被晉兵、契丹人一衝而垮,可就什麼計劃都沒用了。」
聖人的想法,結合以前關注到的資訊,他隱隱猜到了。
其實就是當年對付朱全忠的翻版罷了。
正奇相合這種經典戰術,幾乎是每個學兵法的人第一個需要掌握的。但能用好這招的,卻委實不多,聖人在這方面的手藝,確實登峰造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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