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與許諾的矛盾往往都是很簡單的對話,碰撞之後便再無話可說。
比如許諾在陽臺看到往生晾在戶外半溼未乾的衣服,會提醒往生:都下雨了,還掛在外面不收。往生不語。半個鍾以後,許諾再次提醒往生,衣服不收都潮了。往生不語。一個鐘頭後,許諾又說往生,你看你,衣服衣服不收,拖鞋把鞋墊搞的全是水……
往生終於說話了:這個季節,這個天氣,它很快就幹了,有什麼好說的呢?衣服晾在外面沒收,你舉手就可以收掉,但是你看到了卻沒有收,你覺得我洗了自己的衣服,我晾的就該我自己去收,和你沒半點關係。既然沒關係,你何必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讓它們掛在外面,溼了再曬,多大點兒事?我發現你並不是對生活抱怨,你只是對我一個人不滿。許諾氣的滿臉通紅,吼道:以後我回家就裝啞巴。我們一句話都不要講。氣沖沖的跑回房間,回手摔門。往生倒是不急也不生氣,見怪不怪,波瀾不驚。
許諾認為:你為什麼就不肯好好聽我說話?
往生覺得:你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對我說話?
點點滴滴的衝突矛盾,都是深埋在生活中的刺,被扎疼了,才知道彼此不該那麼用力去撕咬。
冷漠是最傷人情感的利器。許諾本想用來懲戒往生不知悔改的種種陋習。誰知往生那貨的性格里,天生就自帶一個鏡面的護盾,百分百的反彈傷害,暴擊率極高。原本是與以子之矛戳彼之盾的事情,到最後往生毫髮未傷,變成了許諾自己在那兒扎心,一下又一下。
那一年的冬天,寒流來的早些,雖未降雪,海風格外的冷。往生獨自一人在海邊的南岸過除夕。燒了一鍋酸菜魚,買了烤鴨和紅酒。配著一些冷盤,看起來很豐盛。林叔過來喊往生去他家吃年夜飯。敲了半天鐵門,往生假裝不在,電話也靜音。林叔看到屋子裡亮著燈,猜到他在的,實在是不應聲,林叔只好裝作他不在,回去了。
回去路上,林叔想起當年帶那孩子來沿海,乘著雙層的賓士大巴,那孩子的臥鋪剛好就在最後面中間的位置,一動不動爬在那兒,眼巴巴的透過後窗玻璃,看看漸行漸遠的路。車子的後窗玻璃起了一層水霧,在那孩子的眼角凝整合了水珠,滑落下來。
往生其實很感恩林叔一家人。林叔是往生爸的故交,林叔的老婆王阿姨也對往生關愛有加,林叔的一對兒女也十分聰慧,對往生很好,全然沒那一方人排外的敵對情緒。往生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不管這一家人對自己怎樣的好,卻始終覺得自己是一個外人,在給別人添麻煩。
大頭電視機是上一位租客留下的,通了電,便有水紋不停在螢幕裡翻滾,聽聲音依稀能識別出幾個老牌主持人的影子。那一年經濟狀況並不好,半數以上的農民工返鄉過年,造成國內幾個大都市用工荒。往生吃著魚,喝著紅酒,到也不覺得冷,可心裡感覺空落落的。往生真怕去林叔家過年,一家子人和和美美的氛圍,會讓一個人在外的往生受不了,情緒更容易崩潰。
往生收入不高,月頭髮的那點工資,能夠撐到月底買酒買菜就不錯了,攢?拿什麼攢?家裡老爺子每次通電話都要給往生算一遍生活賬。大概意思就是:你一個月掙多少,減去房租多少,吃喝多少,在買買生活用品,衣服鞋襪,那一個月應該還剩多少,那麼這個多少在乘於十二,那麼你一年至少應該存下多少。可這是年青人打工的生活,哪兒會和老爺子想像的應該一樣呢!這賬算起來是那麼一會事,錢卻沒有一分能留下來。一年到頭還是空,年年過年年年空。
往生也怕回家過年,年底就那麼點錢,一去一回的路費,一年到頭都沒貼補過家用,孝敬父母總是應該的,要給點。小輩們像割過的韭菜似的,一波一波,一茬一茬的生長,帶不了很多禮物,紅包要給。遇上同學結婚,更是犯愁。回去一趟兩週不到就得回來上班。回去時裝模作樣衣錦還鄉,回來時人困馬乏一貧如洗。
哪些年往生覺得自己活的像那漁舟上的鷺鷥鳥,被漁夫揮著杆子轟到水裡,一個猛子扎到水深處,咬住一尾魚,撲騰著翅膀飛會回舟裡。那漁夫過來一把死死掐住你的脖子,強逼著把魚吐出,再一揮手,將你扔回水裡。你只能再去深處抓另一條魚……如此往復。
往生起先對酒這東西其實沒那麼上癮。只是一個人實在太寂寞,喝點喝點就習慣了,因為沒有人可以說話。就習慣了有什麼話都埋在心裡,久而久之,便只對酒說了。
往生有一點想念老家。往生出生的那個小村莊,那棟在記憶裡斑駁的老宅,開門就能看到一座青山,山腳有一條清水河。夏日裡,往生和一群小夥伴光著腳板,下到水淺處摸魚捉蝦,撥水嬉鬧,一個又一個燥熱的夏天,不知不覺就這麼過去了。後來孩子們抽了個兒,讀書的,打工的,早早結了婚……越聚越少,越聚人越少。
往生現在住的地方,開了門,只能看到另一扇緊閉的門;出了單元樓,便是更多的單元樓;走到小區門口放眼看,無處不高樓;遠的近的,各大小區名苑,除了房子還是房子;往生覺得現在的人們是不是瘋了,拆拆建建,幾輩的人,沒完沒了的折騰房子。
往生站在十字路口,看那紅燈綠燈迎來送往,看色彩變換,看風景無常,仿若看見時光河裡的水浪波紋。一些瑣碎的記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卻是那麼的美好。汽笛聲響起,車流穿插而過,似一陣亂箭,把那些靜美的底片,毀的千瘡百孔,再拼不出原來的樣子。
往生對於生活的看法是淡然的。往生覺得這個世界有很多維度,有些事,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定是被所在的維度侷限了自我。身在林間,有葉障目,又怎能瞧的見此山是什麼。
往生在世間蹉跎,心被世間事打磨,漸漸磨成一面明鏡,照見晴天,照見風雨,照見旁人,照見自己。只是照不見隱於天邊的那雙眼,和藏在最深處的那個陀螺。即便照見又如何?誰知那不是晨露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