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他們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在這個戰場上,他們的統帥都不會瘋,不會狂,他與他們在一起,他們可以絕對的信賴以及依靠他。
至於他自己,他是徐持徐佩秋,他是國之戰將,三軍之首,在這個戰場上,他就該是無所不能忍的。
即使,他的心已經死了。
2
耶律成文目睹世宗帝之死,頓時仰天怒吼,一手抓著王旗躍下城牆,城門開啟,竟是反守為攻,帶兵攻了出來。
耶律成文挾著喪父之痛,帶精銳部署全力猛攻,一時間城門前血肉橫飛,匆忙迎戰的攻城將士在他的滔天怒氣之下被盡數擊斃,馬前堆屍如山,巨大的投石機傾斜翻倒在地面上,發出可怕的響聲。
戰場上突然響起鳴金之聲,中原將士不敵耶律成文之威,放棄攻城向後撤退,我看得急切,遠方一聲巨響,滾雷一般炸開在天際,就連勢頭如瘋虎一般的耶律成文都本能地抬頭,而遼兵們胯下的戰馬已經昂首長嘶,驚恐到前蹄發軟,還有一些不理會騎士驅使,扭頭便要往回狂奔。
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洶湧的洪水如萬匹脫韁野馬,從絕壁下炸開的缺口中奔騰而出。
都護城三面環山,一面對著江水,背後便是通往上京的唯一道路,師父率軍攻城之前便由絕壁之後繞道上游截堵水源引水改道,時值冬春交替,上游河段冰雪消融,水位高漲,堵住水道之山口一經炸開便能引起決堤,冰冷刺骨的洪水以席捲天地之勢衝向城牆,摧枯拉朽,淹沒一切,城外的遼兵瞬間滅頂,又被裹挾著沖垮了固若金湯的城防。
絕壁之上,烏雲踏雪迅疾如電,沿峭壁疾馳而下,銀甲戰神在陰雲密佈的天空下如同一道流星,帶著十萬大軍衝向洪水中的城關,展開最後的毀滅攻勢。
洪水沖垮城門,天空陰風怒號,城牆上將士盡散,兵卒出逃,大軍隨著洪水攻到,將稍有抵抗之力者盡數斬滅,水過之處血海飄櫓,以屍體鋪就出一條通往上京之路。
世宗帝城破之前便毒發身亡,耶律成文在洪水中不知所蹤,有幸存的守將下跪求和,被武威侯一戟釘死在宮門之上。
至此,遼國精銳部隊盡毀,上京最後一道防線告破。
傍晚時分,天色陰霾,我隨著師父走進空蕩蕩的滿是血腥味的城樓中,平放在地面上的身體蓋著白布,布是乾淨的,幾乎纖塵不染,在血跡斑斑的地面上突兀至極。
有幾個人跟在他身後,陳慶和徐平都在,陳慶受了傷,臉上滿是血汙,居然也沒有擦,而徐平竟然在流眼淚。
他這樣一個大男人,雖然沒哭出聲音,但兩眼比人家流出來的血還要紅,弄得我都要認不出他了。
就連鷹兒也在,腹部被包紮過了,這時雙爪艱難地抓著徐平的手臂,過了一會兒把頭偏過去,將失了色的銳利喙子擱在他的肩膀上。
至於鳳哥,進來的時候手裡居然還抱著個餐盒,不停說侯爺你吃一點,你都幾天沒吃什麼了,吃一點也好。被拒絕之後就哽咽了,說了句,“要是小玥還活著,她一定不想的。”說完就開始嚎啕大哭。
我就沒見過哭得那麼難看的孩子,聲音又啞又難聽,鼻涕眼淚一塌糊塗地混在一起,肩膀都是一抖一抖的,整個城樓就聽到他的哭聲了。
許久之後我才聽到師父的聲音,低而清晰的。
“你們出去吧,我與玥兒說幾句話。”
寒氣湧出來,一切都像是結了霜。
沒人敢發出聲音,那幾個人互望了幾眼,默默退了出去,鳳哥哭得路都走不好,兩隻手還抱著那隻食盒,中間撞了好幾下桌椅,最後一下是絆在門檻上的,砰一聲響。
還是徐平好心,抓著他的後領將他提了出去。
殿內安靜下來,只剩下我與師父。
——還有我的屍體。
他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彎下腰,修長的手指觸在白布邊緣上。
他那雙空空蕩蕩的眼睛,讓我這一縷魂都僵硬了。
我徒勞地擋在屍體與他之間,徒勞地重複。
“師父,不要看了,我在這裡,就在這裡。”
白布並沒有被掀開,他又退了一步,像是在等白布下的那個人自己坐起來。
但他終究是等不到了。
他立在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輕輕開口。
“玥兒,那天早晨你說,‘我很快就回來。’”
“可你食言了。”
“你一直都沒有回來。”
“這些天我不能吃也不能睡,不是不想,是不能。”
“我一直存著一點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