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情急,一手捂在我嘴上以防我出聲,另一隻手將我牢牢挾住,抓了我就往側門處退。
側門也已經開了,門外有人候著,看到徐平帶著我出來便鬆了一口氣那樣。
“快些,這邊走。”
地上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有死傷的將士,看得出之前這裡也經過一場生死搏鬥。我還來不及掙扎,突然感覺到徐平渾身一僵,整個人都不動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去看,然後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因過度驚恐而變了調的叫喊。
是韓雲,就倒在我的腳邊上,身上穿著禁軍的黑甲,身上被刀劍砍中的傷口猙獰而可怕,半邊臉全在血泊裡,聲息全無。
我掙開徐平已經僵硬的手指,蹲下身去把手放在韓雲的脖子上,韓雲動了一下,並沒有睜開眼。
我這才覺得自己又能呼吸了,顧不上仔細檢視他的傷口,先摸出藥丸來往他嘴邊送,嘴裡叫:“徐平幫我,讓他把藥先吞下去。”
“此地不能久留,快走。”突然有人過來抓我的胳膊。
抓住我的並不是徐平,而是之前候在門口的那兩人,我咬牙,一隻手已經探進袖子裡去,手指扣在**的活蓋上。
開口那人還在說話:“二皇子已經說了,昨夜鎮守靈堂之人都有賞賜,傷者厚養死者追封,御醫會過來處理的。”
我手指一動,卻被徐平隔著袖子按住了。
徐平兩眼血紅,但他在對我搖頭,緩緩地。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要我離開,不要我多生枝節,不要我在這裡多留一秒。
但我怎能離開,躺在血泊裡的不是一個陌生人,是韓雲,是在行軍路上偷偷帶著我去打獵的韓雲,是在將軍帳中為了救我差一點被毒蛇咬死的韓雲,我一直記得他在夜裡的火堆邊笑著說“我們會留著性命等你來治”的樣子,現在他躺在這裡奄奄一息,不止是他,就在這座靈堂周圍,應該還有我熟悉的其他人,那些面孔在我眼前隱現,這裡沒有敵國,沒有異族,沒有戰場,他們為什麼要把血流在這裡?
那兩人手上開始用力,徐平眼裡幾乎要滴出血來了,我看著他,胸口像是塌了一塊,空得怎麼撐都撐不起來。
是,我又怎能不走,留下來也是拖累。
沒人再允許我遲疑下去了,那兩人用力將我從韓雲身邊拖開,順著昨夜我來時的那條路匆匆帶我離開。
我掙扎著回頭,但徐平就在我身後擋住我的視線,我只能看到他那雙滴血一樣的眼睛。
我被送進偏殿外停著的青色小轎中,那兩人抬轎出了皇城,城牆上下立滿了士兵,將軍府的馬車就停在玄武門外,徐管家坐在車上,看到我的時候竟然哽咽了,喃喃說著:“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然後親手把我送進馬車裡。
徐平並沒有上車,對老父點了點頭便轉身再往皇城內走去,我經過昨夜已經落下了病根,看不得任何人轉身而去的背影,一手抓著門簾,啞聲就叫:“徐平……”
卻被徐管家打斷,一邊放下車簾一邊對我說了句:“讓他去,將軍還在宮裡呢。”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車簾落下,我在馬車中慢慢彎下腰去,胸口疊在自己的膝蓋上,之前塌陷下去的胸口仍舊是空的,不停抽搐的心臟像是隨時會落出來。
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比死更令人恐懼,更令人痛苦的時候。
就像現在的我。
我一回府就發起了高燒,神志不清,眼前全是幻象,躺在床上還時不時地驚跳起來,有時候知道自己是燒糊塗了,啞著聲音安慰站在床邊上的人。
“沒事,沒事,我就是發燒,吃點藥就好了,藥都有。”
說完又不行了,兩隻手都伸出去,想要抓住眼前幻象裡的人,不停尖叫。
“師父,師父你不要去。”
完全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床邊來來去去的人,徐管家大概是請了大夫,灌了我一些湯藥,但一點用處都沒有。後來又從我房裡找了許多藥出來,只是不知道給我吃哪個,急得團團轉。
到了後半夜,我已經燒得睜眼都是一片模糊了,身子突然被人從床上抱起來,額頭貼在冰涼的鐵甲上,還覺得那又是幻象。
即使是幻象我也不打算放開,我拿手去摸他的臉,不住流淚,嗚咽著懇求。
“師父,我們回家,回白靈山上去。”
師父低頭拿臉貼著我的臉,我覺得涼,滾燙面板都被安撫了,師父抱我抱得那麼緊,一點都不像是個幻覺,我還聽到他在我耳邊重複著回答我,聲音嘶啞,但每個字都很清楚。
“好,師父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