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支小半沒入師父胸口的弩箭,三稜小箭並不長,連尾羽都沒有,一定是藉助勁弩射出的,極盡迅猛,若是沒有鎧甲,這一下說不定便要透胸而過,直穿出身體去了。
就算有銀甲阻隔,那弩箭也已經射入一寸有餘,位置兇險。
“師父……”我跪在他身邊,行醫的腦子要我冷靜下來立刻檢查傷情,但是根根手指都在抖,眼前陣陣血光飄過,都不知道自己能否看清眼前的一切。
一陣嘈雜響動由遠及近,林中又許多馬匹,馬上人人都在叫喊,我聽不清他們究竟在叫些什麼,只覺得溪水震盪,下意識就去抱住師父。
冰冷的手指按在我的手背上,將我輕輕推了一下,師父同時偏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將我的半個身子都遮在了他的後面,很輕地說了句:“玥兒,別怕。”
手背上冰冷的感覺讓我渾身一震,我鎮定下來,看了一眼向我們奔來的那些人,然後低下頭伸出停止顫抖的手指開始替師父檢查傷勢。
“是徐平和徐管家他們來了,師父,你不要動,讓我看一下傷口。”
“將軍!”
徐平第一個奔到,跳下馬便涉水向我們奔來,一臉驚錯,奔到跟前單膝跪了,伸出手來卻不敢有所動作,只是又叫了一聲將軍,聲音可怕。
“徐平,你幫幫我,把師父移到平地上去。”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居然還是穩定的,並不艱難怪異。
徐平也是上過戰場的人,一瞬間的慌亂之後立刻鎮定下來,扶起將軍,又讓他在溪邊的平地上躺下了。
我從藥囊裡摸出小刀來,一隻手捉住弩箭,另一手持刀,咬著牙道:“師父,我先把箭切斷再卸甲檢視傷勢,你忍一忍。”
師父黑玉一樣的眼睛與我對視著,裡面有許多話,即便他不說出來我都是看的懂的。
他要我別怕,我便不怕。
我沒有再開口,抬手一刀將那箭貼著鎧甲削了下來。
其他人也已經奔到近前,徐管家一頭白髮都跑得亂了,騎士們紛紛下馬,卻都是些宮內的侍衛,那日送師父回來的雲旗也在,對著這場面面色凝重,偏過頭去吩咐身邊人,又要那人重新上馬走了,許是去太子處彙報了。
我小心翼翼為師父卸了甲,然後整張臉都白了。
徐平與徐管家就在兩邊,一直都緊張地盯著我,這時一同開口:“怎麼了?”
我用小刀挑開傷口邊的衣料,弩箭射在肺與心臟之間,入肉頗深,雖然兇險,但並不是不治的,尤其是對我來說,可是……
弩箭還未起出,但傷處的血液仍舊沿著刺入的邊緣緩慢地流出來,我屏住呼吸用指尖沾了一點放到陽光下去看。
從傷處流出來的,是黑色的血!
我再低頭,師父仍舊看著我,但眼裡的光已經暗了,臉上竟沒有痛苦之色,只是疲倦,褪盡顏色的嘴唇動了動,像是要安慰我,卻沒有說出話來。
我開始掏自己的袖袋,手指僵硬,藥瓶藥罐散了一地,我撲在地上去抓那隻青色的瓶子,將裡面所有的藥丸都倒出來,捧在手裡送到師父嘴邊去,抖著聲音說:“師父,快吃藥。”
但是遲了,他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我尖叫,卻被徐管家一把捂住了嘴,眼前已經散去的血光又回來了,且變得更加濃重,浸沒我的眼珠,讓我看出去的一切都蒙著一層黑色的血光。
兵馬大將軍在皇家狩獵場內被誤傷一事,彷彿轉眼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但是更加令人驚動的事情接踵而來,狩獵之後第二日,天元帝突然病重,當晚便駕崩在朝陽宮中。
一時舉國大喪,滿城皆素,尤其是京城裡,街上凡帶紅漆的門楣都得重新刷過,歌臺舞榭戲班子都得暫停三月,就連酒樓裡都不許懸掛白色以外的燈籠。
皇家要的是**肅穆,民間卻覺得一片愁雲慘霧,新婚嫁娶都得偷偷摸摸的,紅嫁衣都出不了門。
就連那些皇孫們都收斂許多,不如過去那樣在京城中耀武揚威。也是玩樂場子都被收了,新任太子又尚未立定,免不了安分一陣子。
至於滿朝文武,莫不是戰戰兢兢的,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知太子即位之後會有怎樣的變動,不安之下,私下走動益發多起來。
只有將軍府整日大門緊閉,我一直在師父身邊三尺以內,藥材送來了就在屋子靠門處看得到床帳的地方架起小的藥爐來煎,煎完了自己嘗過送過去,一樣都不許別人碰。
到後來連徐管家都看不下去了,親自來拉我,讓我回去睡一會兒。
我抱著門框死都不走,又怕弄出聲音來,咬著嘴唇一點聲音都不出。
其實徐平也一樣,一直守在門邊上,再晚的夜裡都抱著劍,眼裡全是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