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傳來劇痛,但那是可以忍受的。絕壁艱險,師父揹著我雙手扣在岩石的縫隙中往下,巖壁堅硬稜角如刀,我看到他的手指上慢慢滲出血來,在石縫間留下一道道鮮明的痕跡。
我雙手抱著師父的脖子,那上面薄薄的一層冷汗已經被風吹乾了,只有我手心下的面板仍舊是溼冷的,隨時都會從我手中滑脫那樣。
我咬著自己的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影響到他,我並不害怕,師父寬闊的後背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只要看到他,我就安心了。可是他手指在岩石上留下的血痕,還有我手心下冰冷的感覺讓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從眼裡爬了出來,毛毛地爬滿了我的臉,又沒有手去擦,只好把臉埋在師父背上。
師父一直都沉默著,一直到雙腳落上平地都沒有開口說話,峭壁下是長滿了野草的山谷,我被放到地上,一條腿折出一個不自然的角度。
劇痛讓我滿頭大汗,沒有人接應,谷中只有我和師父兩人,還有烏雲踏雪靜靜地等在一邊,看到師父也不出聲,只揚了揚脖子。
師父蹲下身來檢查我的斷腿,我努力了一下,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慘。
“就是跌下來的時候斷了一根骨頭,拿夾板固定一下就好了,我知道情況,沒有內傷的,不要緊的。”
我斷斷續續地說著話,試圖在這靜默到可怕的氣氛裡給出最大的保證,保證我這個沒用的將軍徒弟是不會有事的。
師父沒有回答,站起身來去折了兩根樹枝來,撕開我的褲腿,拿出隨身帶的傷藥開始做緊急處理。
我試圖與他說話,但他一直都沒有看我,我急了,支起身子去抓他的手:“我自己來就好了,你的手……”
師父抬眼,我沒能把這句話說完,因為我終於看到他的正面,那是一張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臉,雙目血紅,眼角像是要滴出血來。
我大悔。
即使他一字不吐我都知道,這一次,我把師父的心,傷透了。
2
師父只與我對視了一眼,然後便撇過臉去,我發不出聲音來,只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不用看都知道慘不忍睹。
常年上戰場的人身上總帶著緊急傷藥,師父用的都是我過去配製好塞在藥囊裡讓鷹兒帶給他的那些,樣樣齊備,我看著他迅速地將我的傷腿處理完畢,敷藥固定手法利落,一看就是做過無數遍的。
我知道師父定是常需要處理他人甚至自己的傷情才會有這樣熟練的手勢,心裡頓時有些酸楚,若是平時,我是一定要拉住他說個不停的,但剛才那一瞬已經將我嚇住了,師父為我治傷的從頭至尾,我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來,吃痛的時候也不敢動。
師父打上最後一個結,將內服的藥丸取了出來,放到我手裡,示意我吃了。
碰到我手心的血跡斑斑的手指仍是冰涼的,半點都沒有因為長時間的攀巖與之前的一系列動作暖和起來。
我心一痛,藥丸也顧不上了,知道這時候求饒是沒用的,索性不再強忍,眨眨眼含住一包眼淚用苦肉計。
“師父,我腿疼。”
“吃藥。”將軍將臉轉向我,簡短地說了兩個字。
我趁機把手合在他的手掌上,可憐巴巴地:“沒有水,咽不下去。”
烏雲踏雪發出一聲低嘶,然後當著我的面把頭轉了過去,鷹兒一直盤旋在我們上方,這時也一揚翅膀飛走了,明顯的嫌棄與看不下去。
只有師父最好了,聽到這裡臉上的表情終於軟化下來一些,轉過臉來看我,很輕地嘆了口氣。
“等一下。”他再次站起身來,從烏雲踏雪身上拿了水壺過來,再將水壺放到我手裡。
我捧著水壺,兩隻手都在抖,這次倒不是裝的,實在是每處筋骨都脫了力氣,之前能夠緊抱著師父從山上下來已屬奇蹟,現在到了平地上與師父在一起,傷腿也被妥當地處理好了,一口氣鬆懈下來,哪裡還撐得住。
肩膀被摟了一下,師父將水壺從我的手裡接了過去,就這樣餵我喝了兩口水。
我靠在師父懷裡,小心翼翼地拿眼去看他的臉,師父低著頭,我只能看到他的一個側臉,但是臉色已經不若之前的那樣蒼白,眼裡的血紅也褪下去許多。
我心裡一定,整個人就放鬆了下來,疲憊潮水一樣湧上來,竭力維持的可憐狀都裝不下去了,只想合上眼睛靠著師父好好睡一覺。
又不敢,努力睜著眼睛說話。
“師父,大家都已經平安回去了嗎?你一個人來救我會不會有危險?大營沒有你在要緊嗎?”
我開口就停不下來,絮絮叨叨的,自己都覺得……廢話很多,最後才想起來最要緊的事情。
“師父,耶律成文知道我是你的徒弟,他還知道我是個女的。”
師父的動作停了,我清楚地感覺到被我靠著的那條手臂緊繃起來。
“他對你刑訊?”將軍的聲音極冷,凍得我一哆嗦。
“沒有,真的沒有,他早就知道了,有人告訴他了……就連我被捉去也不是意外,他們就是來抓我的。”
“……”將軍沉默了。
我替師父難過起來,將軍對身邊人一向信任,幾乎是同食同席,如果連這些人當中都會有內奸,那心裡的滋味……
我想安慰師父,但憋了許久都不知道能說什麼,最後只講了句:“師父,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