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的前車之鑑,試想我還怎敢在師父面前撒謊?更何況是這次我還是對他用了藥的。
我想著師父這一次會有多久不打算理我,臉都白了,又不敢不伸手,慢慢把手放到他掌上,師父握住我的手看了一眼,油燈在離床很遠的桌上,師父黑色的睫毛在暗淡的光裡落下了影,在他線條剛硬的側臉上微微地顫。
“剛才師父睡迷糊了,握痛你了。”他這樣說著,另一隻手就將紙條放下了,在我手腕上很輕地揉了兩下,又說:“都紅了。”
我一口氣松下去,師父長的手指摩擦過我手腕內側,那是常年持槍握劍的男人的手,帶著略有些粗糙的繭子,並不讓我覺得難受,只是燙,燙得我臉都熱了起來。
師父抬眼看我,微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笑來,收回手道:“我都忘了,你已經長大了,不能把你當個孩子了。”說完站起身來,拿起衣架上的大氅,還騰出一手摸了摸我的頭。
鷹兒立時興奮起來,一展長翅便從開啟的窗掠了出去,帶得之前那隻小鷹差點翻下窗去,緊接著我便聽見半空中傳來一聲鷹叫,兩隻鷹一前一後在月下盤旋。
我一驚,也顧不上臉紅了,跟著問:“師父,你要幹嗎?”
“青州有急報過來,我必須回營了。”
“現在就走?”
師父正在系劍,聞言便低下頭來看了我一眼,燭光裡目色溫和,半點不像眾人口中馬上護天下的鐵血將軍,只是我的師父而已。
“現在就走,你好好睡吧,等我有時間就回來看你。”
說完就真的轉過身走了,大步走到門邊,那匹烏雲踏雪已經踏了半天的馬蹄子,這時興奮得揚起脖子,還有兩個之前的騎士,大概是看到鷹兒飛起後奔過來的,剛剛在屋後的籬笆外剎住腳,叫了聲:“將軍。”
“讓他們都準備一下,即刻回營。”
“是。”
我就聽到這裡,接下來我所做的便是奔進房裡拿起那小包裹又奔了出來,雖然我早有準備,但等我氣喘吁吁再跑出門外,人家十幾匹馬都已經整裝待發,就等著徐將軍下令了。
師父還未上馬,立在那兒,顯是在等我。
我最後幾步跑得急了,幾乎是撲跌了過去,幸好師父伸手拉住了我,說了句:“小心。”然後才看清我身上揹著的小包裹,兩眼一眯。
我不等他開口就喊出來了:“師父,我要跟你一起去。”
旁邊傳來隱約的氣聲,像是有人笑了又不敢笑出聲來,師父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巷子裡立刻又安靜下來,連馬都不噴氣了。
“玥兒,我是去邊關駐防。”
“我會醫術,給大家看病治傷啊,不打仗的時候,開方子給大家補身子。”
師父頓了一下,再開口聲音就有些無奈了:“軍營裡是不能帶家眷的。”
“我又不是師父生的,我是你徒弟。”
旁邊氣聲又起,但這次也不知是誰動了手,許是矇住了某張嘴,弄得那聲音半途就斷了,更顯得奇怪。
師父又回頭,還沒有開口就有人應了:“將軍,我們在城門口等。”說完一陣馬蹄響,所有人都風捲殘雲地跑了。
就留了我與師父,夜裡眼睛對著眼睛。
我執拗地仰頭看著他,想一想忽地淒涼了,聲音就弱了:“師父,這一次你又要丟下我多少年?”
他聽到這句,終於一聲嘆息,兩手包了我的臉,哄孩子那樣,又不太像,低頭只輕輕說了句:“玥兒,我只想你好好的。”
我多年沒被師父這樣捧在手心裡過了,剎那間心像是打翻在海里的紙船,飄飄地沒個著落處,正不知開口回什麼,師父已經把手收回去了,且一翻身上了馬。
我愣住,來不及出聲,黑影裡就又有人跑了過來,一身皂衣的,居然是徐平。
“將軍,您要走了?”徐平趕得急,帽子都歪了,聲音倒平穩,全不像是疾奔過來的。
師父在馬上微點頭,又看了我一眼,徐平立刻走到我身邊來,說了句:“將軍放心。”
我震驚,回頭瞪著他:“你是我師父的……”一句話還未說完,就想起師父要丟下我走了,再顧不上徐平,又想去拉住師父。
可憐我時年十六,怎及得上名駒的高度與速度,伸手連馬韁都沒碰到,又被徐平一把拉住,眼睜睜看著那馬兒旋身而去。
師父臨走還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身上留得略長了些,像是在想還要與我說些什麼,但終究只重複了一句:“等我有時間,就回來看你。”
說完就真的走了。
而我被徐平死死拉住在原地,心裡難過,又不捨得低頭,只知道望著那個方向,一直看到什麼都沒有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