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六科的設立,講實話,此事的討論觀關鍵有點出乎趙玖的意料。
原本趙玖以為,事情雖然是戶部尚書林景默提出來的,但其餘幾位尚書未必會贊同,因為這種東西在起到監督作用之餘,明顯有利於宰相對六部進行鉗制……然而出乎意料,六部並沒有太大的反對意見,但是針對這個新監督部門由誰來控制的問題,卻爆發了激烈的爭執。
都省、樞密院,還有禦史臺紛紛引經據典,認為由自家來控制。
一時相持不下。
當然了,這又是趙玖的無知了……歷史上,針對中樞官吏設立六科及相關考評、監督體制是在明代中期,彼時是宰執有實無名,內閣名義上只是皇帝的秘書班子,跟翰林學士一個說法,而六部卻是長久的實權部門,所以一直存在一種閣部之爭。
但就宋代而言,卻正好是反過來,從宋代政治傳統來看,宰執的政治地位毋庸置疑,而六部獲得實權則根本沒有幾年功夫。
所以,才會出現眼下這種情況——六部本身沒有反對,但事實上擁有宰執坐鎮的東西二府以及差不多算是有半個宰執的禦史臺之間卻爭的一塌糊塗。
這是一件南巡前必須要解決的事情。
但相較於擴軍的事情應該很簡單……梳理好了,趙官家一句話就可以。
最後是南巡,這件事倒是沒什麼可說的,大朝會上,以翰林學士呂本中上疏提議的方式,稍微給所有人透了下風而已……並沒有什麼激烈的反對建議。
就這樣,一番計較,亂七八糟,散朝之後,眾臣僚不免各懷心思,轉回各自所屬。
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剛剛回到公房內的工部左侍郎勾龍如淵卻愕然發現了自己案上的都省調任文書,以及趙官家要求他嚴查胡寅不孝風潮背後主使的旨意。
旨意言辭激烈,且最後趙官家‘滄州趙玖’的禦筆畫押,外加正經的天子印,以及粘著旨意和文書的外層都省貼條卻全都分毫不差。
勾龍如淵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這意味著這道旨意代表了帝國最高權力的意志。
皇權,以及唯一可能在名義上對皇權進行稍微限制的官僚體系最高代表,已經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一致。
六月盛暑時節的下午時分,可能是一年之中最熱的一個時間段,空氣中的風都是熱的。
而前工部左侍郎、現大理寺卿勾龍如淵枯坐在自己的公房內,先是心驚肉跳下弄得汗流浹背,然後是遲疑與惶恐中的往來踱步,最後則是全身冰涼後的一動不動……聰明如他,如何不曉得自己的作為已經暴露呢?
然而即便如此,這位新任大理寺卿還是花了足足一下午的時間才強迫自己認清了現實,因為他根本不敢承認,趙官家是想弄死他。
這個結論太聳人聽聞了。
太陽漸漸西沉,對街深處,大相國寺內陡然一聲鐘響,既宣告了禦街兩側官吏們的下值,也讓在公房內思索了許久的勾龍如淵做出了反應——他扔下旨意,用理智強迫自己走出公房,先來到了對面廊下的某處公房內,將工部右侍郎賀鑄喚出,然後便在下值的工部吏員們的注視之下一起進到了工部院內最中間的那間公房。
這間公房從來都是敞開大門任由出入的,因為他是工部尚書胡寅的公房。
胡明仲沒有聽到鐘聲直接下值回家的意思,此時從滿桌的文書中抬起頭來,先是瞅了瞅面色慘白的勾龍如淵,也是沒有絲毫的動靜,又低頭看了看桌上文書,簽了個名字以後,方才再度抬頭。
而這一次,他看到了跟在勾龍如淵身後、明顯面有疑惑的賀鑄,這才微微欠身拱手,以作禮節。
公房內,幾名收拾好東西的文吏麻利的將兩把椅子擺到胡尚書桌案對面,然後便知趣下值歸家,一時間,公房內只有三位大員圍坐一桌而已。
胡寅神色不動,只是正襟危坐去看身前二人;賀鑄一時不解,便拿眼睛去瞅將自己喚來的勾龍如淵。
而面色慘白的勾龍如淵稍作沉吟,才緩緩開口:“胡尚書,官家有旨意,讓下官轉大理寺卿,去清查你被誣告一案……官家的意思是,此案背後必然有如王次翁那般人物暗中指使,讓下官務必揪出來,然後嚴懲不殆。”
賀鑄怔了一怔,心裡算是明白為啥勾龍如淵要把自己叫來了,但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向勾龍如淵稱賀,還是該向胡寅表達共情,又或者是該對案子發表一點意見。
最後,這位工部右侍郎幹脆一聲不吭又去看向了胡寅胡尚書。
而出意料,胡寅還是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微微頷首……很顯然跟賀鑄想的一樣,這位官家不惜自汙也要死保的心腹大臣絕對是早就知道了此事的。
但下一刻,勾龍如淵便讓何侍郎徹底停止了思考:“這案子不用查了,因為當日著人在那幾位福建士人前說胡尚書與劉勉之有怨的不是別人,正是下官,而下官也的確是想將胡尚書攆出去,看看能不能再進一步。”
賀鑄愣在當場,但胡寅卻沒有任何多餘反應,只是微微點頭:“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