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考慮到訊息傳遞的速度,考慮到從同州到此時嶽飛真正的駐地德順軍的距離,考慮到兩千裡長的河西走廊,還有之前早在二月末、三月初便已經啟動的契丹使節團回訊,有些東西,雖然尚不能知曉,卻很顯然已經成為定局了。
但毫無疑問,趙官家絕對不會是第一時間知曉的那個。
“嶽節度。”
德順軍境內,好水川南,中安堡內,被幾名在座武將以目光催促之後,禦營騎軍副都統劉錡終於對著首座上的那名大小眼將軍開口以對。“末將以為,可以動了!”
“怎麼說?”嶽飛端坐首位,面色不變,身形不動,直接反問。
“從時間來看,耶律大石應該最少出兵大半月了。”
劉錡認真以對,堪稱井井有條:“河西通道共六郡,沙州、瓜州、甘州、肅州、涼州,還有卓羅和南軍司蘭州北部,宋與西夏隔黃河分據),長兩千裡,按照情報,耶律大石三萬部眾多是騎兵,便是後勤也有大批駱駝,若進展妥當……也沒理由不妥當……此時足以行進九百裡到千餘裡了,然後至少打下肅州,以臨甘州。”
“而甘州是西夏在河西設定的軍司所在,也是駐紮了西夏在河西主要兵馬的所在……末將冒昧猜度,此時耶律大石應該正在甘州……或者已經得勝,或者還在作戰,但甘州那些兵馬猝然遇襲,怎麼可能是三萬契丹大軍的對手?十之八九應該是耶律大石快要得手的多些。”
“而一旦甘州得手,再過胭脂山,便是涼州了……嶽節度,咱們三萬兵馬,只有一半是騎兵,速度根本比不上契丹人,此時再不動,怕是不能取卓羅城,以全蘭州,不能全蘭州,如何能確保契丹人向北而非向東?須知道,契丹人狼子野心,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嶽飛終於微微頷首,卻依然不發一言。
“不光是要防著契丹人,也是要助契丹人一臂之力的意思。”西軍宿將、禦營中軍統制官張景也適時出言。“按照節度與曲都統、劉副都統、王副都統五日前所傳密旨,我等首要之事還是要打通河西,與契丹人連結……無論如何,助耶律大石得勝河西才能考量其他事宜……此時出戰,去攻卓羅城,也是阻攔西夏援兵向西而去的意思。”
聽其言語,嶽、曲、王、劉四人,直到五日前方才向統制一級的軍官傳達了作戰意圖。
而聽完張景言語,嶽飛聞言扭頭看向了立在窗邊的一人,終於出言:“曲都統如何看?”
負手望著窗外的曲端直
接回頭,卻是嗤笑一聲:“嶽節度讓我看甚?”
“自然是劉、張兩位將軍言語,是否中肯。”嶽飛誠懇相對。“我雖為此戰主帥,卻非是關西人,此間地理人情風俗,都比不上諸位,正要聽曲都統判斷。”
“沒什麼好判斷的。”曲端依然負手冷笑。“劉二與老張所言,有道理當然是有道理,但關西求功心切,私心滿滿,劉二一心想把自家老大撈回來,老張家裡人口多,想攢功勞提攜後輩,讓自家多出兩個統制官……這些事情,又如何能瞞過節度?說到底,此時局勢就是這般,節度想出兵自出兵,用不著我來給節度敲邊鼓;若是心中有計量,不想出兵,直接說來,我自替節度罵幾句便是。”
劉錡與張景對視一眼,習慣性的沉默了下來。
嶽飛同樣沉默了一下,方才再問:“咱們此時從此處動身,全軍往卓羅城蘭州北面)而去,要多久?”
“以騎軍為先鋒,繞秦州大路,七日可至蘭州……”曲端脫口而出。
“我說全軍。”嶽飛提醒了對方。
“若是騎步分開,騎軍繞秦州大路,步卒跨吳山走會州,自然是以慢一些的步卒為準……大約十日,可會攻卓羅城。”曲端認真作答。
“騎步不可分割。”嶽飛再度提醒對方。“若騎步一致,要多久?”
“自然也是十日。”曲端終於訕訕。“跨吳山走會州嘛。”
“若是自會州直接向北呢?”嶽飛再問。
“取西壽保泰軍司?”曲大徹底嚴肅了起來,城堡內的其餘將領也都肅然起來。
“不錯。”
“七八日便可。”曲端認真以對。“但嶽節度,我須與你說個實在話,西壽保泰軍司位置特殊……此處固然是興慶府西南門戶,但卻地理複雜,北面、西面皆是黃河不說,軍司四角還全都環山,西北零波山、西南柔狼山、東北唯精山、東南殺牛嶺,你不是關西人,不曉得此處利害……西夏人在此放上三千之眾,便足以擋住我們三萬精兵,這也是西夏人專門在此地設定一個軍司的緣故。”
“但若能趁此良機取之。”嶽飛眯起眼睛對道。“便可握興慶府一處門戶,待耶律大石至河西,我等出此處與契丹人夾河向北,則興慶府便無餘唸了……”
“道理是對的。”曲端坦誠頷首。“可若一時拿不下呢?嶽節度,我不是說不能去取,非只如此,不瞞節度,我這幾日也一度有此念,但怕只怕不能速取此處,反而徒勞為契丹人做嫁衣裳……若我是耶律大石,來到此處河西地界,見節度正辛苦用兵黃河對岸,自家幹脆趁機順河西直撲興慶府又如何?此戰不能讓契丹人佔盡便宜。所以,還是去取卓羅城,佔一片河西之地最好。”
嶽飛緩緩搖頭:“曲都統,我問你,若是咱們十日後到了卓羅城下,結果城頭是契丹人的旗幟,又該如何?”
曲端終於怔住。
且說,整場軍議,其實只有兩個人有真正的議事權力……一個是嶽飛,一個是曲端。
嶽飛的權威來自於官職、身份,來自於朝廷中樞與官家,曲端的權威來自於他西軍二十年資歷與都統身份……其餘種種,包括王德、劉錡、李世輔三人在這二人面前根本不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