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宰執帶頭賠笑,然後樞相張浚越眾而出,拱手而言:“官家素來膺服王舒王王安石),殊不知,王舒王之功利,也是以義理為準繩的,道德與功利,哪裡就是背道而馳的呢?”
趙玖微微頷首,諸宰執也一起頷首,便是李光對這個說法也沒有任何反應,倒是下方賠笑之眾裡,有不少人心中已經警惕。
“今日讓大家來,乃是因為難得大祭,大家彙集一堂,不如趁機交代兩件事情。”趙玖待下方漸漸安靜,旋即開口。“第一件事情,是設立公閣的事情;第二件事情,是趁著公閣、秘閣諸位都在,趁機說一些朝廷以後幾年的大政方針……呂公相。”
呂好問顯然是早有準備,當即越眾而出,乃是將早就討論好的設立公閣一事大略講出。
而隨著衍聖公叔侄、梅花韓氏掌門人韓肖胄、兩位國丈、身體一直不好的趙皇叔、大儒胡安國、此次被選入的十九位主持觀主,還有一些出乎意料但實際上在之前百年間普遍性跟趙氏形成了千絲萬縷姻親關系,且名義上早不是商人的豪商,以及諸如汪叔詹等閑居在家的舊日官吏,一一上前謝恩,氣氛卻是漸漸平和了下來。
因為這玩意怎麼聽怎麼看都有些往日大祭後加恩的感覺,無非是這位任性的官家為了省事,扔掉之前種種,重新換了個玩法罷了……而且再說了,這裡面好多人都是交了錢的,算是理直氣壯。
當然了,那些名義上不是商人的豪商,還是引來了大家心底的不滿,唯獨兩位國丈之一的吳國丈,以及那位吳貴妃,出身擺在那裡,大家其實不好多言什麼……甚至,不是還有王倫的成例嗎?
故此,一番賜予下來,有些人是不以為意、泰然自若的,有些人是明顯有些失望的,而有些人卻又顯得格外振奮……不過,隨著呂公相自陳將出任公閣首席,然後公閣議事會直達禦前與都省之後,氣氛還是達到了一個既定的小高潮。
畢竟嘛,還是有這麼一點政治地位和理論上存在的政治權力的……對於很多之前根本沒有接觸過政治權力的人而言,以及對政治權力渴望到一定程度的人而言,又如何不喜?
於是乎,這第一件事情就在官僚們的冷眼旁觀和軍官們事不關己中這麼愉快的結束了。
然後,就是第二件事情……所謂說說大政方針。
“往後幾年,咱們該怎麼做才能確保數年內推進北伐呢?”趙官家翻了一下自己的筆記,揮手相對。“今日到場的,全都可以暢所欲言!”
下方一陣寂靜……話雖如此,現成的相公們、尚書們、侍郎們都在,什麼大政方針,他們不說,難道讓衍聖公來說?
“官家!”果然,還是都省首相趙鼎稍作沉吟後出列。“北伐是一定的,但欲動大兵尚需大政得治,而若論大政基本,一則可循根,二則可究害……循根者,乃是從治政本身出發,看人事、財政、法度、聖學、工程、軍事準備上,都還能有什麼作為;而究害,則是以身前的問題出發,看如何能解決問題。”
“還請相公細細言之。”趙玖脫口而出。
而此時,下面許多公閣成員,已經在心裡暗暗吐槽,覺得自己今日是來當陪襯了……不然呢?就這對答,若說官家與宰執們沒溝通好,那才叫胡扯!
當然了,啥事不得官家跟宰執溝通好?
便是昔日白馬紹興一事,據說趙官家也是跟宰執們外加禦史中丞事先達成了協議的。
“人事,其實官家正在推行的名實相合,便是一個極好的舉措,堪稱一掃五代以來種種官職混散之風,也相應提高了效率。”趙鼎昂然相對自若,與其說是討論問題,倒不如說是在替趙官家和幾位宰執一起述職。“法度,朝廷現在正在定立新的《皇宋刑統》,重在釋下,使民心寬慰……”
“且住。”趙玖若有所思。“朕之前幾日與卿提的那件事情怎麼說?”
“回稟官家。”趙鼎泰然相對。“臣等諸宰執先於禦前議論妥當,再付秘閣公議,又交刑部制定細則,已經有成文,待交官家預覽……但無論如何,如官家所提,一併廢除賤口奴婢,改為僱傭雜婢;一併廢除真宗改制,主家與僱傭雜婢間涉及刑統,一律以良家論刑;至於典妻之事,臣等也以為此事違揹人倫,只是這等事情不好一刀兩斷,臣等設立了三年的期限,以三年後的元日為起,不得再行典妻質婦;至於開釋部分官妓一事,官家上旬已下令旨,特事特辦,就不必再多言了。”
趙玖緩緩點頭。
其實,這些就是那日妓女一事引發的許多基本層面,或者說最直接的事端了……楊沂中調查的結論很清楚,單純討論妓女是沒意義的,關鍵是人身解放,避免經濟關系危及到底層百姓的基本人權。
要知道,宋開國的時候,一個重大的進步,就是以僱傭奴婢代替之前唐代的賤口奴婢,所謂唐時賤口奴婢對主家來說是如牛馬牲畜一般的東西,而僱傭奴隸則是良家暫時來主家做工,雙方是經濟上的僱傭關系,不牽扯到基本的人身歸屬。
當然,從實際法律條文和現實處境來看,還是有相當部分的賤口奴婢存在的。換言之,大宋的人身解放並不徹底。
非只如此,隨著時間流逝,這種切實存在的良賤關系還是反過來影響到了法律,到了真宗朝,就出現了針對主奴之間發生糾紛,主家罪減一等之類的法律修訂……這是標準的開歷史倒車。
而且,這種倒車是愈演愈烈的,到了眼下時節,很多條文都出現了對奴僕的不利修正,而且民間風氣也是越來越對奴婢不利,甚至在另一個時空,南宋穩定下來以後,更是大踏步的對奴僕進行了種種人身限制,某種程度上恢複了良賤制度……所以說,趙玖的感慨與警惕並非空穴來風。
而既然想到了這個問題,他自然便以收攏人心、緩解底層壓力為名,說服了宰執,反向修正了這個基本問題。
算是徹底廢除了良賤制度,保證了底層相當一部分存在的基本人權。
至於典妻這種違揹人倫的事情,自然不用多說。此時一併廢除,倒是名正言順。
坦誠說,這一系列事情,已經事實上影響到了權貴、豪商,乃至於和尚道士們的利益,但是正所謂,天子、官僚士大夫、軍隊面前,你們是哪根蔥?
下面的這些人,此時便是有心思,也只是覺得今日要倒黴而已,誰在意這點東西。
“至於聖學,就不用說了,官家捏合理學、新學,推崇原學,新陳交替自是一方氣象。”趙鼎見到趙玖點頭,便繼續介紹了下去。“除此之外,官家設立大相國寺砲坊、重整軍器監、設輪船坊,俱是應時之舉。而軍事上,自不必多言,眾目睽睽,人盡皆知。”
“這麼說,朕與諸位相公還是做了許多事的?”趙玖從筆記本上收起目光,含笑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