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眼下五河潁水、洧水、潩水、商水、汝水)之間,形勢對於宋軍而言已經很危急了,各處要害已經多有淪陷……譬如連結中牟和長社的長葛,也是金軍主力北歸要害所在,一開始便因為韓世忠戰敗丟了;跟長社隔著一條潩水,把控潁水上游的臨潁因為一窩蜂張遇的投降也丟了;而直接把控南陽盆地的兩顆門牙,也就是舞陽和西平,也丟了一個舞陽……所以這個區域宋軍此時還尚存的據點,無外乎是韓世忠所在的長社、閭勍所在的襄城、許世安所在的郾城、翟沖所在的西平,區區四處而已。
那麼相對應來說,完顏撻懶手上的四萬部隊,除去耶律馬五的那個萬戶,其餘三萬主力,原本也主要分佈在這四座城下,以圖持續圍困。
而如此安排,之前冬日河水冰封還好,騎兵往來援護極為輕松,聚散隨意,但隨著正月到來,天氣微微轉暖,南方漸漸冰融,卻露出了金軍一個巨大的破綻——四座城相隔很遠,而這五條河流潁水、洧水、潩水、商水、汝水)卻開始極大地抑制住了金軍的機動性。
不過,完顏撻懶也並非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實際上,早在舞陽城破之後,他便採取和施行一個極為穩妥的戰術——乃是他本人親自引一萬人在長社城下,其餘各處城池都只是幾個猛安引寥寥幾千兵困城而已,然後卻讓自己的女婿、也就是騰出手的蒲察鶻拔魯親自率七八千精銳,往來各處支援,並集中民夫器械,準備一一拔掉各處。
但是,這不是忽然間杜充帶著七八萬大軍來到對面了嗎?
所以,完顏撻懶便停止了這個策略,一面讓自己女婿蒲察鶻拔魯引兵隨侍在長社城下,一面又讓其餘三處,還有耶律馬五那裡,削減兵力,集中支援部隊到此,還不忘讓完顏兀術支援一二,只不過完顏兀術沒理他罷了……而眼下,此處兵馬,不論降服的零散漢軍和臨時抓來的民夫,也足足有兩萬五千眾,合計二十五個猛安的金軍主力。
而按照金軍的戰力,如此兵力,野地之間對上七八萬宋軍東京留守司的兵馬,斷不會出錯的。除此之外,長社城這年頭還有個特殊的情況,乃是說潩水自北面而來,卻在長社北面一分為二,左清右濁,繞過城池,複又在南面合二為一,形成了一個大型的河間洲。
當然了,河間洲這個說法不科學,因為不是沖積所致。
不過,這片區域也極大極闊,長二十裡,寬七八裡,將長社城與完顏撻懶的主力一起包在其中,卻也是事實……韓世忠能撐到現在,多少有幾分是因為這個地形;而這個地形,卻也天然給完顏撻懶提供了一層天然防護,給了金軍一種巨大的安全感。
總而言之,宋軍放棄攻擊當面長社城下,去攻上下兩路薄弱之處,乃是是合情合理,甚至是合乎兵法,堪稱出色選擇的。
故此,完顏撻懶思索了許久,並未察覺破綻後,終於重重頷首,便繼續正色再問:“出這個主意的人是哪個?”
“正是濟州鎮撫使嶽飛!”等了半日,心中忐忑的李逵趕緊再答。
“果然是他,也就難怪了,畢竟是梁山泊一戰的人物,小覷不得!”撻懶一聲嘆氣,卻又連連搖頭,反而看向身前侍衛。“去俺後帳中,將榻旁最裡面那個箱子開啟,取十斤珠子來與這李統領做賞!”
侍衛一言不發,很快便在帳中許多人的唏噓驚嘆中取來一大袋珍珠,當面交給李逵。
“辛苦李統領了。”撻懶側臥在主位之上,眯眼相對。“一點點俗物,是你該得的……拿回去吧!”
李逵不敢怠慢,即刻抱著珍珠下拜謝恩,起身後便折返欲走……但走不過兩步,卻複又苦笑回頭,再度下拜於地:“元帥!珠子俺不要了,且求元帥給個出路,既然來了,如今俺哪還敢回鄢陵?這珠子雖好,俺也得有命享用才行吧?”
撻懶聞言終於指著對方大笑:“如此言語,才是個對路的報信人物……你可知道,你剛剛若是敢直接走出帳去,俺便敢直接讓人將你一刀砍了……珠子留著吧,且在民夫營中領各差事,等此番事了,便讓你回京東享受一番富貴!”
李逵冷汗疊出,自然忙不疊謝恩,然後匆匆退下。
而李逵既走,撻懶既並未讓帳下文武來議論此事,也沒有讓此間兩個萬戶,也就是渤海大族大與自己女婿蒲察鶻拔魯來見自己,反而是從容讓人準備起了早飯。
直到早飯用了一多半,有哨騎按制度直接入帳,說明瞭鄢陵城下,自淩晨便開始炊煙嫋嫋一事,他才放下碗來,驅趕帳中閑雜人等,然後只喚自己女婿蒲察鶻拔魯來見。
翁婿相見,撻懶便將李逵之事與偵騎之事一併說與女婿……很顯然,這位金軍右副元帥比完顏兀術還過分,卻是幹脆扔掉大不理不睬,只是翁婿二人決斷便可。
蒲察鶻拔魯今年三十來歲,正是一個女真貴族的黃金年齡,其人聞得岳父言語,自然是當仁不讓。而在空蕩蕩的大帳內來回走了一陣子後,這名女真萬戶心中便有了定計,但並未直接說出,反而是先問岳丈態度:
“泰山可有決斷?”
莫說小秦學士不在,便是在,這女婿也是自己最信任之人,撻懶當然無忌:“俺覺得吧!這事首先是真的,那李逵並未說瞎話……”
“自然是真的。”鶻拔魯趕緊岳丈身前,連連點頭。“軍情、路數都對的上……關鍵是,此人來說的東西並不是什麼機密至極的劇情,咱們的哨騎也能分辨的清楚,只是會稍晚一些而已,所以便真是細作,也是拿這些簡單軍情來賣,以求將來的。”
撻懶連連點頭:“俺也是這般想的,所以此人的真偽不必過多計較,只說眼下該如何應對即刻……”
“孩兒有三策。”蒲察鶻拔魯當即應聲。
“說來。”
“上策,不管北面長葛,也不管南面臨潁,待敵軍上下分兵分兵,泰山大人便扔下韓世忠,盡起此處全軍直撲鄢陵城下!屆時非止大勝可期,還能讓泰山邁過四太子,成為此次南下第一功臣!”
“你懂個屁!”撻懶聽完連連搖頭。“俺就不說你此策太操切,一時能不能打下鄢陵,也不說韓世忠老虎一般的人物,一刻不死一刻便不能放鬆……俺只問你,你岳丈俺這時候還要甚軍功?做到都元帥府副元帥,只在幾位勃極烈之下,真以為俺還能憑著什麼軍功踩過幾位太祖家的種嗎?往後俺再想上一步,只能看國主的恩典了。”
蒲察鶻拔魯稍顯愕然,但還是領悟一點東西,然後微微頷首:“泰山大人說的對……是孩兒年輕不懂事……那就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