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看傅公子彈得盡興,沒有通報,是本王的過失。”蘇琅彎腰扶向傅越的胳膊,“起來吧。”
傅越小心翼翼地起身,抬頭試圖觀察郡王的表情,卻被蘇琅輕輕抓住了右手。
他身體一僵,虎口差點掐不住琴頭。卻見郡王點了點纏裹在手上的白布,輕聲道,“你的指甲沒纏好。”
傅越一愣,這才看到松落的膠布,“許是彈奏中過於用力,所以散開了。”
“本王幫你纏上吧。”
蘇琅將琵琶託給侍女,便拉傅越一起坐下,低頭將膠布拆開,複取了新的一條黏在甲上,耐心地纏了一圈又一圈。
郡王沒有見怪已讓傅越不可思議,如今又這般細心溫柔,他更是不知所措。他閉上眼睛,飛速地思考郡王的用意,不知不覺間,甲片已完好貼合。
“雖是絲弦,傅公子也愛惜指甲呢。”蘇琅笑道。
傅越無言,這實是為怕父親責怪自己偷學琵琶誤了習琴,悄悄保護手指的舉措罷了。可他總不能堂而皇之地說出這個理由,讓郡王質疑自己習琴的真心。
好在蘇琅並沒有問,只是說道,“我看《枯木禪琴譜》[4]記載,將白芨、姜、水等比熬製,塗在指甲上便可增加硬度。這對你指甲的養護或許有幫助。”
郡王的關心實在有點過了,傅越暗暗懷疑他是個真正的音痴。
他的疑問很快被蘇琅的下一句覆沒。蘇琅說,“恰巧本王也學了點琵琶,哦,編鐘、笛簫、箏瑟,也多少涉獵,學藝不精,不敢獻醜。不過正巧傅公子在彈,不如借我一把多餘的琵琶,我們合奏一曲如何?”
當真是音痴。一個自稱學藝不精的音痴。
傅越失笑,想了想,還是讓下人拿來了小時練習用的舊琵琶。
“不知殿下喜歡什麼曲子?”
蘇琅也纏好指甲,沉吟片刻,說道,“陽春白雪。”
嗯???
“殿下確定……”傅越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此曲節奏急遽不說,這歡快活躍的氣氛也太不符合郡王的形象。
“本王手生,傅公子千萬讓著我。”
便是不說,傅越也要察言觀色,以免在快慢節奏這等小事上惹得郡王不悅。
他點了頭,蘇琅便起了個音,是“獨佔鰲頭”樂段[5],傅越緊隨其上。初時,琵琶音緩慢艱難,傅越幾乎以為自己要這麼欲進不進地維持整個曲子,蘇琅卻倏然找回手感,音滑然迅起,傅越趕忙跟上。
一時間琴閣裡充斥著歡快的氣氛。
傅越暗暗觀察著蘇琅的神態,但見他目光不全在手指之間,反而不時側頭望他,害得他差點錯音。論其所奏曲段,於“一輪明月”段最為任性恣睢,於“道院琴聲”段最為瀟灑曠然,技法雖不夠精純,情緒卻投入極好。
殿下是當真喜愛音樂,而不分三六九等,甚至願意親自學習。
這不符合他一貫對高位者的構想,郡王的樂聲在他的心裡勾起了絲點漣漪。
曲罷,傅越不由問道,“郡王殿下,怎麼也學這伶人的樂器?”
蘇琅微訝,“傅公子怎麼這麼說?我以為我們喜愛音樂的心情是相同的。”
“只是……”傅越一時無言以對。
是因為郡王殿下身居高位,無須以小小,這麼些日子,只是自己錯意了?
蘇琅看看他,忽然明白傅越的意思。
“也是,傅公子家風甚嚴,本王大概能夠理解。不過,在本王看來,樂器本無貴賤之分,人也不必刻意劃分個三六九等。唯才唯德,可以致士;音聲相和,可以為友。一切就是這麼簡單,而不必拘泥禮教或墨守成規。”
“原來……如此。”
郡王,竟是這樣想。
也許他自以為是的粉墨登場,在郡王眼裡只是不值一提的花樣戲碼。他還特地照著名士那樣用心打扮,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符合了郡王的喜好,定會得到他的刮目相看。
郡王的眉目含情,或許不過是天生風流。
可是如今,郡王還來見我,是看中自己的才華,抑或尋求音聲相和呢?
傅越陡然想起半天來牽掛之事,複問道,“方喜送去的薦才信,殿下可看到了?”
“看到了。”蘇琅解下指甲,還回琵琶,笑道,“午前請公假,找到你說的幾個人,私下面談了幾句,的確不錯。”
“殿下已去了?”傅越沒想到蘇琅這樣心急火燎,再看他穿了一身私服,說不定是怕暴露身份不好試探。郡王是防著自己,還是當真求賢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