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禮了。”蘇琅從容道。
傅越一陣懊惱,不由望向方喜,“怎麼不早叫醒我?”
“是郡王殿下的吩咐。”方喜無辜道。
傅越語塞,雖覺尷尬,也難免暗暗歡喜。
“不知殿下來找長淩,所為何事?”
“若無事便不能找你?”
蘇琅隨意找了椅子坐下,轉首間看到博古架上一展熟悉的扇子,心中又是一動。
“長淩並非此意。只是覺得殿下公務繁忙,恐怕一時抽不出閑的時間來。”傅越笑著喚方喜奉茶,這時自己才悄悄抿了一口。
原本頭暈得很。可是郡王殿下卻比茶水醒神,把他的不適驚去了大半,又用甜滋滋的心情補上。
“說得是。”蘇琅無奈聳肩,“不過在那之前,先向長淩討要一物。”
傅越揚眉,惑然道,“何物?”
“秋思賦一首。”蘇琅揚了揚手中的紙,傅越這才意識到案上花箋已經易主,聯想此中文字,不由面紅,“殿下,怎偷拿人家東西?拿來給我。”他便要起身伸手去捉。
“不給。”蘇琅把手舉高,跳到椅子上,“讀書人的事,怎麼叫偷呢?”
傅越羞憤不已,繞旁撲了過去,“郡王殿下,怎麼行止這般……這般隨意?”像個浪蕩子。哪兒有正經人家的公子會跳到椅子上跟人打鬧?何況這兒還是書房。
“本王我就是這般人……”蘇琅笑著跳了下去,避開傅越的手,又一把將其拉住,目光深深道,“‘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引]’長淩,既是肺腑之語,為何不敢讓我看呢?”
“正是肺腑之語,才叫長淩羞赧。”文人多愛自薦,這沒什麼。可是、可是,此賦中之意,出於長淩之筆,豈不像怨婦一樣……自矜於才則放曠傲視,卻恐日月飛逝、美人遲暮,唯獨感念殿下的恩德,願衷情相報。不更像是,刻意表露自己的心意,在殿下面前邀寵嗎?
“長淩,這就是你的不同之處。你的邀功,並不是為自己的。爭取官職也是,為民請命也是。你總是不肯教人知道你真正的樣子,用世人喜歡的方式來偽裝自己……可是本王喜歡真實的人。與朋友交,則以心比心。”
若長淩只是旁人,則蘇琅別無所求。可長淩是一塊寶玉,是蘇琅看中的寶玉。拋卻了背後的利益糾纏,他想要做到不疑,就只能以心換心。
“殿下,人都是有瑕疵的。……”傅越沒有躲開蘇琅的目光,反而迎上,“恰如彌子之分桃,初時靈公以為美,見棄之日,即為罪過。”
《韓非子》記:彌子名瑕,衛之嬖大夫也。彌子有寵於衛。……與靈公遊於果園,食桃而甘,以其餘鮮靈公。靈公曰:“愛我忘其口味以啖寡人。”及彌子瑕色衰而愛弛,得罪於君,君曰:“是嘗矯駕吾車,又嘗食我以餘桃者。”
蘇琅頓在原地。
傅越方才取回花箋,準備放回案上。
卻被蘇琅再次攔下。
“人心易變,我不能保證。”蘇琅說道,“可是若顧慮而不前,又如何能相知?本王亦非靈公這般喜新厭舊之人,更不會……推汝而輟音[1]。”
他能愛慕陸辛十年,何懼於承諾與長情?他只怕虛情假意,只怕背逆貳心,讓他的熱血與籌謀錯付。
傅越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患得患失。他本以為收斂是長久之道,這過程中卻漸漸變了味兒。他既要爭,又惶恐。惶恐如今的一切不過是妥善經營的結果,一旦脫離了這層偽裝,郡王定會被他的真面目嚇退,從而不再親近。
可是現在,殿下真的能說到做到嗎?
就像殿下對陸將軍那樣,無論如何都不離不棄?他給了陸辛偌大的恩寵,又許之縱性自如,好像從未責怪。
不。
長淩終究不是陸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