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傅越本有利用之心,這無可否認,他傾慕孤鶴之儀表、風雅與才情,亦非虛言。自相識以來,傅越進退有度,既懷有為仕途和家族謀利的心思,也常常表露從政為民、盡心為公的抱負,蘇琅看在眼裡,也逐漸欣賞起這份難能挑剔的謹慎與從容。
為傅家求官一事,蘇琅對傅越並無疑心。傅越入職便攬下民桑之事,或許有做戲成分,但他思除水患、連夜尋人作圖,屢屢建言獻策、夙夜在公,此中辛苦,蘇琅焉能不知?
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他是真心希望傅越能夠傾其所能、暢所欲言,所以才會提醒他“舉賢不避親”,告訴他不必太過顧忌。
可是當傅越坦言決心,準備提戟上陣、親臨箭雨之時,蘇琅卻開始遲疑。他想讓世家之間虎狼相鬥,但對真心之人,又豈能以利害相驅?
“此事還待商議。”蘇琅避開目光,此刻竟不願深談。
“殿下信不過長淩?”傅越怕蘇琅以為他貪功,切切地道,“長淩絕不會以權謀私,亦會小心行事,不敢有半點差漏。若殿下擔心長淩力不勝任,那長淩、長淩……”他亦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並非如此……也罷。”蘇琅喟然,看到長淩殷切的模樣,心中漸漸有了主意,“戶曹參軍仍有缺位,下月便由你兼職,與盧勝大人一同負責鹽鐵稅收,整頓市場亂象。遇到豪族世家不願配合的,務必當心,以周旋為上。若對方執意違法,你便執我印信,先行處置,再來稟報。”
執郡王印信,如其親臨。
縱然已做好心理準備,傅越也沒想到蘇琅會為他思慮至此。
傅越起身跪下,“謝殿下,長淩定謹遵殿下之言,絕不辱命。”
“起來、起來。”
蘇琅扶起他,“待功成之日,再行封賞。傅郎……現在不如先彈完方才的曲子?”
傅越與郡王在茶室樂琴以娛志,陸辛途徑屋後小園,聽聞此音,心中悵惘。窗外花影橫斜,亦擋不住二人身姿。
郡王常年奔波,少遇知音。如今得見傅公子,漸釋疑慮,亦能交心,陸辛著實欣慰。欣慰之餘,又覺前途之渺茫。傅公子與殿下尚不足夠親暱,是以他仍能坦然呆在殿下身邊,可若有朝一日,傅公子真正走入殿下的心裡,要殿下遠離陸辛……寒年又該何去何從?縱然殿下留戀舊情,傅公子又豈會毫不介意。
陸辛的心事未得解,傅越來王府反而愈發勤快了;原本要在衙門加辦的公務,也攜帶到了王府,和郡王時時商討。
傅公子與殿下關系漸厚、言談甚歡,陸辛不忍打擾,就只好退出在外,只令王全兒時時看顧,以免郡王需要時喚他不到。陸辛本人則偶爾徘徊於小園香徑,醉舞狂劍,聊以排遣。
好在影徒隨身,卻不及月出。傅越並不過夜,往往申時而來,酉時而出。他走後,陸辛才重回他的領地。
獨今日是個例外。
傅越申時之中不在茶室,反而於園中游蕩。他身邊無有他人,許是原本由殿下帶路,而如今殿下亦不知何處去了。
情敵見面,又是大眼瞪小眼。
陸辛日日於屋外逡巡,傅越已感不悅。更何況他人雖不在場,眼線王全兒卻無時無刻不站在門口,彷彿巡邏監視一樣,而郡王還渾然未察。傅越便是有心勾引郡王,也沒有機會下手,只好做做親暱糾纏的樣子,也好讓小廝回報,氣一氣那位隱身幕後的大將軍。
今日狹路相逢,傅越更是眼色淩厲,端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臉面,故作姿態道,“傅越傅長淩,見過陸大人。”
任職一月有餘,讓他膽子大了起來,不似初時那般謹慎。雖然陸辛的官兒仍然大他不知幾等,但他與同僚日漸熟悉,公務瞭然於心,加上郡王殿下對他逐漸信任、委以重任,就算陸辛敢對他發難,他也自信能輕松化解。
陸辛卻無心發難,正準備避讓,卻聽傅越十分熟稔地開口,“改水築城之事,多謝陸大人出言支援,長淩那日事急,還沒來得及向大人道謝呢。”
時隔多日,陸辛幾乎已經忘記。
“區區小事,何勞掛齒。傅大人言之有理,殿下才會採納你的意見。若是傅大人只是智慮平庸之人,也不必我開口,殿下連考慮都不會考慮半分。”
傅越心中得意,又怕他笑裡藏刀,只微微揚唇,“謝陸大人誇贊。聽聞陸大人日日練兵,很是辛苦。只可惜,長淩一介文官,不能為陸大人分憂。只能……盡心輔佐郡王。”
他小人得志,一心炫耀,陸辛的臉色越難看他越高興。果然,陸辛的神色暗淡些許,並不如初見時那般意氣勃發。
“殿下管理益州,文韜武略,缺一不可。分兵點將,經略政務,不僅需要殿下思慮深遠,更賴你我二人及大小文武官員。傅大人足智多謀,肯為殿下分憂,是殿下之福,亦是百姓之福。”
傅越一拳打在棉花上,一點勁道也無。
他真搞不懂,陸辛怎能總是這樣雲淡風輕。
究竟是真正地性淡如水,還是哪怕到了今天,也不屑與自己相爭?陸辛就這麼相信郡王的長情?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引]
蘇琅難道就不會是第二個司馬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