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第2/2頁)

靈珊再也熬不住,她笑了出來。一面笑,她一面放開楚楚的手,把她從椅子上抱了起來,她吻了吻那孩子的面頰,低嘆著說:“楚楚,你實在好可愛好可愛呵!”

楚楚呆了,她注視著靈珊的臉,然後,猝然間,她就用小胳膊緊緊的箍住靈珊的脖子,把面頰埋進了她的肩窩裡,她用細細的,嫩嫩的,小小的聲音,熱烈的低喊:

“阿姨,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呵!”

這一聲天真的、純摯的呼叫,頓時使靈珊胸中一熱,整個人都熱烘烘的發起燒來。她的眼眶溼潤了。把楚楚抱向臥室,她低柔的說:“我們今天不寫字了,你該睡覺了,我抱你去睡覺,好不好?”楚楚不回答,只用小胳膊更緊更緊的抱了她一下。靈珊把她抱進臥室,問:“洗過澡了嗎?”楚楚點頭。“睡衣在哪裡?”“櫃子裡。”靈珊把楚楚放在床沿上,開啟櫃子抽屜,找出了睡衣,正幫楚楚換著睡衣,阿香不安的趕了過來,叫著說:

“二小姐,我來弄她!”

楚楚的身子一挺,說:“我要阿姨!”靈珊對阿香笑笑。“沒關係,我來照顧她,你去睡吧!”

阿香退開了。靈珊幫楚楚換好衣服,讓她躺上床,拉開棉被,密密的蓋住了她,又把她肩頭和身邊的被掖了掖。楚楚睜大了眼睛只是注視著她。剛剛,這孩子還在說眼睛好累好累,現在,她的眼睛卻是清醒白醒的。

“睡吧!”靈珊溫和的說。

“阿姨,”那孩子甜甜的叫:“你上次唱過歌給我聽,你再唱歌好不好?”靈珊微笑的凝視她,坐在床沿上,她用手指按在那孩子的眼皮上,使她闔上了眼睛。於是,她輕聲的,婉轉的,細緻的唱了起來:“月朦朧,鳥朦朧,點點螢火照夜空。山朦朧,樹朦朧,唧唧秋蟲正呢噥。花朦朧,葉朦朧,晚風輕輕叩簾櫳。燈朦朧,人朦朧,

今宵但願同入夢!”

她唱著唱著,直到那孩子沉沉入睡了。她繼續低哼著那曲子,眼光朦朦朧朧的投注在那熟睡的臉龐上,心裡迷迷糊糊的想著那個下午,在樓梯上又踢又踹又抓又咬的孩子。誰能相信?這竟是同一個孩子?誰又能相信,這孩子已捲入了她的生命,控制了她的情緒?

終於,她慢慢的站起身子,拉上了窗簾,關掉床頭燈,對床上那小小的人影再投去一瞥,她就悄然退出那房間,輕輕的帶上了房門。走到客廳裡,她猛然一怔。韋鵬飛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他正靜靜的坐在沙發裡,靜靜的抽著煙,靜靜的注視著她。他臉上的表情是深沉的,奇異的,眼睛裡閃著一抹感動的,幾乎是熱烈的光芒。她站住了,他倆默默的相對,默默的彼此注視,彼此衡量。“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問。

“有好一會兒了。”“你每天下完班都不回家嗎?”她的語氣裡帶著責備,眼睛裡寫著不滿。“唔。”他哼了一聲。“你喝了酒。”“唔。”他再哼了一聲。

“你每晚都去喝酒嗎?”

“唔。”他又哼一聲。“在什麼地方喝酒?”“酒家裡。”他答得乾脆。

“除了喝酒,也做別的事?”她問。

他銳利的看著她。“我不是幼稚園的學生。”他說。

“是的。”她點點頭。“我能管的範圍,也只有幼稚園。”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他熄滅了菸蒂,從沙發裡慢吞吞的站起來,他的眼光始終一眨也不眨的停在她臉上,有種緊張的、陰鬱的氣氛忽然在室內醞釀,他硬生生的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喉嚨沙啞的說:“你該回去了。”“是的。”她說,並沒有移動。

“怎麼不走?”他粗聲問。

她不響,佇立在那兒,像個大理石的雕像。

他的眼光不自禁的又落回到她的臉上,他呼吸急促,聲音重濁。“我說過,我像個破了洞的口袋。”他艱澀的說:“自從她離我而去,我一直生活在自暴自棄裡,墮落與罪惡與我都只有一線之隔。你如果像你外表那樣聰明,就該像逃避瘟疫一樣逃開我!”她仍然佇立不動,眼光幽幽然的直射向他。

“你聽不懂嗎?”他低吼,聲音更粗更啞更澀。“我叫你逃開我,回家去!”她緩緩的走近了他,停在他面前,她的臉離他只是幾□之遙,她悠然長嘆,吐氣如蘭。她的眼光如夢如霧如秋水盈盈。她的聲音低柔而清晰:

“她叫什麼名字?”“誰?”“你的太太。”他重重的呼吸。“請你不要提起她!”“好。”她說,揚起睫毛,那兩泓秋水映著燈光,閃爍如天邊的兩顆寒星。“我不提她!你剛剛說什麼?你叫我回家去?”

“是的。”他啞聲說,目光無法從她臉上移開。

“為什麼?”“我——不想傷害你!”

她又悠然長嘆。“你叫我走,而你說不想傷害我?你甚至不知道,怎樣是傷害我,怎樣是愛護我!好吧!”她轉身欲去。“我走了,”她的聲音輕柔如夢。“只是,今晚叫我走了,以後,我也不會再來了。”他一伸手,緊緊的握住了她的胳膊。

“靈珊!”他衝口而出,熱烈的低喊:“我還有資格再愛一次嗎?”她迅速的掉轉頭來,雙頰如火。眼睛裡是燒灼般的熱情,大膽的,執拗的,毫無顧忌的射向他。這眼光像一把火,燒燬了他所有的武裝,燒化了他所有的顧忌。他把她拉向了懷裡,俯下頭去。他的嘴唇緊貼在她的眼皮上,吻住了那道火焰。她不動,然後,他的唇滑了下來,沿著那光滑的面頰,一直落在她那柔軟的唇上。時間有片刻的停駐。他們緊緊的貼著,他聽到她的心跳,聽到自己的心跳,聽到她的呼吸,聽到自己的呼吸。好久好久,他慢慢的抬起頭來,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胸前,把她那纖小的身子,擁在自己寬闊的胸懷裡。他抬眼看著窗外,一彎新月,正高高的懸掛著,遠處,有不知名的鳥兒,在低聲的鳴唱,他輕聲說:“像你的歌。”“什麼?”她的聲音,從他胸懷中壓抑的、模糊不清的透了出來。“像你的歌。”他再說。

“什麼歌?”“月朦朧,鳥朦朧。”他喃喃的念。扶起了她的頭,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燈光映照在她的眸子裡。“山朦朧,樹朦朧。”他再念,長長的吸了口氣:“燈朦朧,人朦朧。”他的聲音低如耳語,他的嘴唇重新捉住了她的,緊緊的,緊緊的,他吮著那唇,像陽光在吸取著花瓣上的朝露。“別離開我!”他說,他的唇滑向了她的耳邊,壓在她的長髮上,他的聲音像個無助的孩子。“我只有個像蛋殼一樣的外表,一敲就碎。靈珊,別離開我!”她抬起頭來,伸手撫摩他那粗糙的下巴,他的眼睛溼漉漉的,裡面閃爍著狼狽的熱情。

“你在怕什麼?”她問。

“怕——”他頓了頓。“破碎的口袋,裝不住完美的珍珠。”

“我會穿針引線,縫好你的口袋。”她說,用手環住了他的腰,把頭倚在他的胸前。可是,她覺得,他竟輕輕的顫慄了一下,好像有冷風吹了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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