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話音有力,不震耳卻直擊心靈。孫思秀強忍著上湧的澀意,腦中是莫大人離開響州時的悽涼。他自問,真的甘心吞下那口能噎死人的苦果嗎?閃動著瑩光的雙目裡,埋藏著委屈。
悲劇已釀成,苦果他吞。但真的甘心嗎?
不,他不甘心。什麼天罰…什麼山神動怒…他通通不信。志怪傳說裡,仙神無不是具有一顆普愛眾生之心。他修穿山道沒有一絲為己,渴望的不過是紅杉縣成百上千的貧苦民眾能多條營生路。這有何錯?
仙神憫人,怎可能會因此要了那麼些年輕子弟的命?如雲大人所言,濫殺無辜的…不是什麼能見得光的東西。
主簿孫達,臉嫩一些,今日主翁能見著知州大人,他心裡安定許多,稍上前半步拱禮道:“大人,紅杉縣的百姓都怕了。他們不止不願再修穿山路,還將原來修好的那段全給掘了。現再提修穿山道…”語有遲凝,“反響怕是不會好。”
“路,我是一定要修。”這個沒有餘地,雲崇青走近孫思秀:“至於民眾的喜怒,就是你們的事了。”
孫思秀嘴緊抿起,眼睫輕顫,蒙在眸子上的水漸漸退去。
雲崇青斂目直視,低沉道:“本是利民之事,卻遭民眾強烈反對,難道真的僅是因為那場泥石流?”
腮邊鼓動了下,孫思秀眼裡有痛。
“你愧對喪生在山林裡的二十四青壯,盡可補償他們的至親,讓枉死者安息。”雲崇青從孫達方才所言,體悟深意:“但沒必要將這份愧疚放大,轉變為對紅杉縣百姓的縱容。
我望你清醒,你修那條穿山路為的是紅杉縣,不是在滿足私慾。故,你並不欠紅杉縣什麼,相反那裡但凡明事理的百姓都該推崇你。”
“大人所言極是。”孫達含淚,這些就是他想與主翁說的。
雲崇青警告:“一味的縱容消弭不掉你的愧疚,只會讓一些藏在暗地的兇惡不斷擴張,得寸進尺。”
民憤是怎麼起的?孫思秀回首過往,其實他都清楚。天罰、山神之說又是從哪來的,他也曉得,只一直覺得那些人是因痛失親友才那般行為。今日雲大人一席話,發人深省。
該說的雲崇青都說盡了,他從旁越過孫思秀,走向大門:“你於修山路一道上很有經驗,若有心,明日可隨蔣大人去吹鄖縣瞧瞧,跟留守在那的譚毅好好交流交流。我希望吹鄖縣修路之事穩穩當當,不要橫生出什麼枝節。”
孫思秀對此沒有猶豫:“是。”
回了內院,雲崇青吃了幾塊糕點,墊了點肚子,就去浴房沖洗了下換身衣服。
溫愈舒坐在榻上,拿著兩只鐲子在細看,察覺到動靜,不禁揚唇扭頭望去:“姑姑已經去廚房給你做吃的了。”這人,她還以為他在吹鄖縣那用飯。
洗去黏膩,舒爽了的雲崇青又去拿點心,目光落在媳婦手裡的兩只鐲子上:“怎麼了?”
“沒怎麼。”溫愈舒將右手那隻成色暗一些的金鐲放回首飾盒裡:“上午六嫂請大夫了,惜媛起了一身紅疹子,癢得厲害。沒敢抓,磨幾下就腫一大片。”
雲崇青蹙眉:“大夫怎麼說?”他們到響州府日子不短了,幾個孩子都挺適應,應不是水土不服。
溫愈舒搖了搖頭:“沒說出個具體,只開了兩劑藥。我看了方子,是治風疹的。六嫂害怕,把三個孩子隔開了。”
風疹?雲崇青瞧媳婦拿著的這只鐲子偏小,伸手取來:“惜媛的?”
“是。”溫愈舒心存懷疑:“還有半月就是惜媛的小生。咱們到這安頓下來,六嫂就著手準備生辰禮,正好也要給小圓包打金鎖,就幹脆尋了喜慶的花樣,送去了金盈樓。前個金盈樓送了鐲子跟金鎖來,手藝不錯。惜媛對鐲子喜歡得緊,當時就套腕上了,一直沒脫,昨晚上身上便開始癢。”
雲崇青聽出音了,微微使點力握了握鐲子,立馬變形。看樣子,純度不低。又掂了掂,實心的。
“惜媛全身上下就這一樣新的。”溫愈舒從首飾盒裡將之前放回去的那隻鐲子拿出來,遞向夫君:“小姑娘打小就戴金丁香,沒有過這樣。”
“金鎖給小圓包了嗎?”雲崇青接過媳婦的那隻鐲子。
“沒有。六嫂見我脫了惜媛的鐲子,估計一時半會不會去動那金鎖。”
“這只金鐲用的金是金盈樓的?”
“是。”溫愈舒眨了下眼睛:“我看半天了,分辨不出什麼。也是知道得晚了,要早一些,咱們可以請和盛錢行的掌櫃給瞧瞧。”
雲崇青指腹摩著兩只金鐲的鐲身,感受著質地。正如媳婦所言,區別太細微了,難以分辨出什麼。又摩了一會,還是模模糊糊,索性放棄。
“既然有懷疑,那就把惜媛這只鐲子送去陽西府的和盛錢行。讓他們給融了,仔細查一查是不是金的問題?未免差錯,再把六嫂為小圓包打的金鎖送往京城的和盛錢行。”
雖然費事兒,但也只能如此。溫愈舒彎唇:“聽你的。”只她沒想到,給小圓包的那枚金鎖會是跟著皇帝的人離開的響州府。
孫思秀在吹鄖縣待了兩天,雲崇青還沒等到批折,便打算先往紅杉縣。行李備好,夜裡疼完媳婦,半夢半醒間突聞微弱的敲門聲。好看的桃花目一下睜開,其中還帶著些許迷濛。
坐起下床,敲門聲停了。披件袍子,大步出了裡屋,到門口那頓足。
“誰?”
“在下冒失,驚著雲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