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月冬廟 (第1/4頁)

隆月冬廟

次日,魏鬱春就和杜夫人辭別了去,杜夫人擔心她一人有危險,便僱了個車夫帶她乘上車。車程不算快,大抵過去了六日,魏鬱春才勉強到達朔州府的地界,沒多久,竟聽說了魏家被滿門抄斬的噩事。

一經打聽,才知,京城的芳櫻樓怪案真相大白,周尚書之子為非作歹,妄為成人,與此同時,周尚書聯結眾黨欺上瞞下、徇私舞弊,暗中操縱國運,聖人震怒,即刻書寫詔書,涉案官員權重者株連九族、滿門抄斬,權輕者女眷充妓、男兒流放。

聖人此舉雷厲風行,百姓們連忙鼓掌,稱贊這可真是明察秋毫、大義滅親!

可無論多麼詳盡的故事,一路聽下來,魏鬱春竟從未聽到過有關“陶司直”的只言片語。果然如他們先前所料,聖人一向精通推過攬功之道。

她一邊替陶明案感到不公,又感嘆其竟這麼快就從徽州趕回了京城,畢竟聖人做出決斷,必要依靠陶明案提供的案呈和證據。徽州可比朔州府遠得多,她卻花了人家往返來回的時間才堪堪擦到朔州府的邊,實屬慚愧。亦深感懊悔,因為,若是再快一步,或許就能親眼看到魏家混賬們臨死前跪地求饒時的模樣了……

如今再怎麼趕過去,看到的怕也只是滿地未沖洗幹淨的血跡還有荒廢的宅院了。

既來之則安之,魏家的人沒等她出手就自取滅亡了,也是奇妙,難道陶司直去的徽州等地還有魏仲傅犯事的證據嗎?

她並不多想,只當是了了一份遺憾,心中輕鬆了不少。

她一路上逛了一些鋪子,都是前世阿孃曾經喜歡去的地方,只可惜後來她不再得寵就只能困於深宅,永遠不得出門了。她自幼就聽阿孃說這些地方的美食美景。

她提了兩壺青花丹桂釀、三四盒不重樣的糕點美食,用糕點名字的首字湊合了個“福壽康寧”,以祝母親來世平安順遂。

她又買來一些祭奠母親的鮮花和紙錢,一併塞在包裹中,跟著車夫上車趕路,朔州府的繁華程度一眼看去竟不亞於京城,今日幾只大街擁擁擠擠,一路上走走停停,竟將到日落才遠遠看到靜坐夕陽的魏宅身影。

車夫使命結束,與魏鬱春打上招呼後便轉身駕馬原路返回了。

魏宅今日早上剛被清理,周遭的鄰居百姓應是親眼目睹了血流遍野之景,落了心病,同時也急著與魏家避嫌,不過夕陽之時,就將門窗緊閉,寬敞的街道上鴉雀無聲,亂草滾成團,似被無形的人當成了蹴鞠在荒寂的平野踢來滾去。

整片街道上,竟只有魏鬱春一人。

夕陽千變萬化,青灰色上染,不久後,天便沒了光,星垂下來,魏鬱春提著裙子,推門而入,萬幸整個魏宅都被清理幹淨了,不似想象中那般刺目,但血腥味久久散不幹淨,見縫插針就往魏鬱春身上撲。這些都是幫兇們的腥臭味,令人作嘔。

魏仲傅、魏夫人罪該萬死,魏府的下人也不無辜,他們受魏宅家風薰陶,最知如何最能討得少爺夫人和小姐的歡心,最懂如何欺軟怕硬、趨炎附勢。

這些人,總有千般萬般迫不得已的苦衷,他們要活著,要知趣,難道她不想活著?

母親不想活著嗎?有誰沒有苦衷?

世間對錯,一人之口便是一樁偉大定義,變幻莫測,活不下去的錯卻永遠只有一個,太弱。

魏鬱春慘慘笑了笑,暗嘆,幸得上天眷顧,她還能有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她比他們強了,所以這些人就該死。她半分愧疚都不可能有。恨意再度放大了她心底人性本惡的慾望。

怨氣很重的魏宅,對她來說好似一處能供她如魚得水的池塘,她笑得很開心,笑得淚水也止不住得掉,沒人比她現在還幸福,她此時看起來和阿卟竟沒什麼區別了。

剛巧,早在芳櫻樓,她也是最能理解阿卟精神分裂時痛苦的人。

世上到底有沒有惡鬼?

她心底的答案是,有,說不定,阿卟根本沒有病,他那慘死的妹妹真的從地獄折返回來了,鑽入了她捨不得分離的哥哥的體內呢?

魏鬱春永遠忘不掉回到閣樓故土的路,卻怎麼都找不到熟悉的母親的身影了。她站在外面遠遠去看,閣樓之地,廢棄依舊的閣樓雜草生得更猖狂了,原本開在這個季節的花也已經全部枯萎了。

沒有了母親的打理,淩霄樹、桂花樹還有梧桐樹也是無一例外地蔫兒了。

一隻小丘樣的墳墓潦草地躺在桂花樹下,連石碑也不曾有。這是她死去的母親。

那小土丘好似與她心有靈犀,立在桂樹下倉促地和她打照面,好似一個不曾出現的女人的身影,正笑眯眯地坐在那裡,跟她招著手。

魏鬱春熟知南禺換臉之術,在京城時她便早早準備好了新的故容人面,她將其拿出來,慢慢覆在了面容上,就像魏瀾清大婚當夜時一樣。做完這一切,她才敢真正踏入閣樓所在的院落。

她等這一天許久,有過很多打算,比如是用這張面容繼續恐嚇那些畜生,興許是想再用它去見一見母親。

母親許久未見她,看到她如今這副模樣,只會覺得陌生,萬一認不出來她,這怎麼能行呢?

她失落落地提裙拾級而上,將纏繞在閣樓上的雜草荊棘徒手拔走,完全不管她那雙修長白嫩的手會被傷成什麼模樣。

雜草除盡,她將買來的鮮花一隻一隻插在叢中,夜色深絳,這些花插在這裡好似當真生根在此、爛漫開放,好似曾經的荒蕪從未出現過。

她坐在了閣樓上曾經最喜歡待著的桌案前,桌案上都是灰塵,但一本詩集卻還不動如山地擺在位置前,這剛好是她最最喜歡的那本詩集了。

可她記得,自己離開前,這些詩集早已被她收拾起來了,根本沒有放在這裡。

她很快明白過來,是母親吧,她捨不得自己,甚至還盼望著有朝一日,她的女兒還能再回來,所以她自我欺騙般想用這本女兒最喜歡的詩集當作誘餌,放在原位,想要哄著她最後的精神寄託還能回來看看自己。很可惜,母親沒能堅持到這裡。

看見詩集的那一瞬間,魏鬱春的淚便再也無法隱忍下去,她渾身抽搐不已,緊緊抓著那本詩集,蜷縮著,胸腔裡積蓄的都是說不清的苦楚,她放聲哭起來,好似放閘般,毫無顏面可談,狼狽又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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