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布裹刀負於背後,徐霞客急忙邁了半步喚道:“等等。”
他看著突兀停住腳步,負著雙手站在朝天石階旁那道盡顯孤寂的身影,心想原來你說的該死是指遺風錄揭示的負心人。
無可否認,被化骨梅化為血水的這些人生前行徑卑劣至極,便是在師父講述的那些江湖故事裡,他們的罪惡也是極少數。
只是這般不由分說,憑著遺風錄的記載揭示就抹去所有性命,未免有濫殺無辜的嫌疑。
哪怕藉口冠冕堂皇。
雖說事不關己,徐霞客也無權過問北燕江湖事。可他認為,今日撞見便是冥冥註定,就算無法為死去的這些人討個公道,至少也要弄清楚其中因由。
比如說堂堂毀諾城城主,為何會扮作傷心的少年?又是誰讓他不惜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傷心人?
有太多的疑問需要交代,所以徐霞客出聲喚了句等等。
包括毀諾城黑袍使者在內的很多人,聽到這兩個字眼之後都紛紛深感錯愕。他們顯然沒有想到遺風錄裡揭示來自蘇唐的少年竟會如此冒失。
若不曾記錯,自打沈遺風入主毀諾城以來,數年裡還是頭一遭有人讓他等等。
沈遺風當然不會真的等等。
深邃浩瀚的江湖,他只會為一個人等待停留。
顯然徐霞客並不是那個人。
滿頭銀髮,身披紅梅點綴白袍的沈遺風頓了頓,然後繼續拾階而走。看那背影,竟是半點兒沒有理會徐霞客的意思。
代表蘇唐向北燕還刀的徐霞客執拗。
或許入北燕境邊以來,心底隱隱藏著幾分沒事找事的意願苗頭,好以此出刀,完成此行師父交予的使命。又或許是自幼青衫仗劍走江湖的故事聽得多了,此番初入江湖難免會萌生些許行俠仗義的衝動,想著遇見不平,自不能視若無睹。
無論出於哪種原因,他快步追了去。
起初他想喚住這位毀諾城城主,然後當面理論。發現不可行之後,他改了主意,他要攔住沈遺風。
哪怕他並不知道這位立誓囊盡天下傷心人、也要殺盡天下負心人的毀諾城主,就是江湖裡與西蜀葉留仙、江東南姑射幾人齊名被譽為不世出天才的沈遺風。
……
紅色梅印綻開在白袍之上,衣角隨寒風而舞猶如藍天裡飄蕩的彩雲,銀川雪巒之頂雄偉毀諾城城腳的沈遺風迎著亂雪拾階而上,白髮飄揚。
他一步踏出,落腳時,身影已閃現在數十階之外。
與此同時,舊布裹刀負於身後的徐霞客箭步衝到連線毀諾城的朝天石階旁,他出手頗快,右手掌心正要抓住沈遺風的肩頭時,陡然發現留在面前的竟是一道白色殘影。
他愕然望去,見數十階外的真身隨腳步邁出再度消失,而後凝現在更遠更高處。
那本領宛如縮地成寸。
每邁出一步,身影隨之消失,然後在另一處閃現。整個過程僅僅是呼吸之間,沈遺風已登上了那座銀色巨城。
被遠遠甩在城下的徐霞客內心產生些許震撼。
跟隨師父學刀以來,他從未和任何人交過手。對於江湖武道修為境界實力的瞭解,也僅限於師父的口述。不過似這般舉步之間如春風拂過十里草原的手段,他再無所知也可斷定已超越五境稱玄。
瞧那毀諾城城主顯露真身後僅年長自己數歲,徐霞客心想北燕果真不愧是春秋甲子年裡最強帝國,這人修為恐怕能和那位傳說中的沈遺風比肩!而在蘇唐帝國,同代之內也只有道門鳳棲梧能夠堪堪望其項背。
饒是知曉對方棘手如此,徐霞客依然鐵了心糾纏到底。
稍有遲疑的震撼之後,他運轉渾厚真氣至雙腳,接著跨出大步,腳底虛踩著堆積厚雪的石階,宛如一陣清風沿著朝天階襲掠而過,在那最高處猛地躍起,翻轉騰空,而後消失在毀諾城腳眾人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