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一人?”他目光收回,落到吳天童身上。
吳天童聞言一噤,伏地咚咚磕頭:“大哥,我妻兒都不是黑竹會中人,他們……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求大哥,求大哥放他們一條生路……”
君黎料想他多半害怕自己或要下殺手,讓妻兒先逃走了。他心下卻也好奇,道:“你讓他們走了,自己怎麼不走?”
吳天童不知是出於害怕還是別的緣故,這一次竟僵著身體沒有動,數久,方低低道:“大哥要來……我怎麼敢走?我若要走……十幾年前就走了。”
“你先起來吧。你也不必叫我‘大哥’,我又不是你當年的那個‘大哥’。”君黎反笑。
吳天童卻還是不敢,垂頭道:“不論是誰,‘大哥’都是‘大哥’。”
君黎有些厭煩起來,“想跪就跪著吧。我問你,適才你為何突然對我動手?”
吳天童一震,伏低身體道:“大哥突然說到‘慕容’,我……我一時想起了……想起了當年之事,心神難平,還以為是……以為是……青龍教又派了人想要……趕盡殺絕……”
“‘當年之事’——你指的是何事?”君黎隱約猜想應是指的慕容被顧世忠、程方愈等圍殺之事,卻也故作不曉,開口問他。
吳天童似乎定了一定神,彷彿是要尋到了故事來龍去脈的開始之處,方道:“那件事……是這樣的。當年……當年,大哥俞瑞將黑竹會的人手大多都調到了淮南,總也有二百餘人,最後聚在徽州一帶,秘密在這鎮上設立了分舵。但沒過多久,凌厲公子與他不和,帶走了一部分人又回了淮陽總舵,我沒跟去——我們大多數人都沒去,不是……不是我不滿凌厲公子,而是——那時確實是俞瑞大哥的勢力更大些,去北面過於冒險。可是沒多久,分舵來了那個叫慕容之人,我不知俞瑞大哥為何對他如此看重,要我們不計代價地保護他、聽從他的命令。短短數月之內,我們在這個慕容的命令之下,試過不下十次偷襲青龍教,有幾次確實差一點能殺了他們教中首腦人物,但是——最終也並未成功,相較起來,還是我們自己的死傷更重。長此以往,黑竹會中不免有人心浮動,也便——我猜想——應是有人生了懼死之心,將我們的落腳之地和慕容的行蹤出賣給了青龍教,便招來了他們大肆反擊。那一****是隨在慕容身邊的,我認得青龍教那裡領頭的是他們左使程方愈和右先鋒顧世忠。你若說是江湖紛爭,你來我往,原也……原也無話可說,但他們合力殺死慕容後,更對我黑竹會弟兄趕盡殺絕,而且下手狠辣,我是……我是佯死方才逃過一劫,但也受了重傷,待有力氣趕回此地一看,這分舵已成了一處死鎮,遍地都是鮮血屍體,幾乎每個屋子都被翻箱倒櫃地找過,後來聽倖存下來的其他人說,他們是要找一個叫‘康王之印’的物事,也不知最後找到了沒有。”
君黎怔怔無語了一會兒。就在白天,程方愈也對自己說過同樣的事情——他說這個故事的時候亦滿懷悲憤,可此刻聽吳天童的這一面,程方愈又何嘗不是殘忍無情的那一方,畢竟,倘是慕容殺死了顧笑塵,與這些黑竹會中人又有何干,何至於趕盡殺絕?
可是,他知道程方愈不會是嗜殺殘忍之輩——不為別的,只為當年在那個小酒館中,他救了自己一條性命。那一次對程方愈的酒館突襲說不定正是眼前這個吳天童之輩所為呢?若不是程方愈,自己說不定早也死在這群人之手呢?
“若青龍教果真如此狠辣,這件事——不可能默默無聞。”他開口道,“難道凌大俠他——他後來沒有去討個公道?他後來回過這裡,總也是知道此事的吧?”
吳天童苦笑搖頭,“就先不說——凌厲公子本來就和青龍教有交情。就算沒有,他帶他那一支回總舵的時候,就早已不當我們是黑竹會的人了——一山何容二虎,倘若當初我們這一支不是被青龍教幾乎屠戮殆盡,倘若俞瑞大哥最後不是被朝廷所捕,最後說不定就是凌厲公子來對我們斬盡殺絕了,又怎麼還可能為我們討什麼公道?這件事,就連執錄都不會寫下一筆的,因為——執錄從來只為勝者寫,凌厲人在淮陽,執錄自然聽他的,他自然是說,他手中那一支才是‘真正的’黑竹會,而我們——為慕容這樣來歷不明的外人所用,他必會說我們早不容於黑竹了。今日黑竹會的後輩,怕是早已不知道我們了吧……”
“你好像對凌大俠很是不滿。”君黎看著他。
吳天童頓時默然。他自是深知君黎與凌厲關係匪淺,若論黑竹會中派系脈承,他也定然會是凌厲一派,不會是俞瑞一派。可談及往事,他卻也不願作退縮之態,當下裡也只俯身道:“屬下不敢。”
君黎嘆了一口。每個人也只能說自己的故事,這段故事如果叫凌厲來說,只怕又是另一個樣子。不過,他此來本也不是打聽評斷當年是非的,只想問問看慕容遺物還有沒有什麼落下,可現在聽來,程方愈等人既然都仔細翻找過了,想必是沒有遺漏的可能。
不過就算遺物不在,密道入口還是很有可能在慕容的屋內。吳天童說話中沒有提起密道之事,君黎也便暫且沒問,只道:“既然這些年這鎮上一直沒有恢復生氣,想來那個慕容的屋子也還在吧?”
“在的。”吳天童道,“我們雖然把屍身都收殮了,但……此地一夕之間死人太多,外人俱引為兇處,沒人會來此地居住,大部分屋子還是原來的樣子。也就近些年……附近的人不怎麼說起了,才有些不明所以的人過來,但看到這裡這麼破敗,一般也沒興趣久留。”
“你帶我去慕容那裡看看。”君黎道。
吳天童愣了一下,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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