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鳳鳴沉吟不語,一旁秋葵已道:“照這症象看,好像是冰蟾之類的冰蠱吧?我以前在泠音門,那裡偏僻苦寒,也聽說過有這類毒蟲。冰蠱——有解法麼?”她料想但凡同源之蠱大多數應有解法,不過難易之別。沈鳳鳴往日裡蠱功之修煉或許不夠,可眼下有了幽冥蛉之力,總該沒有什麼能難得倒他才是。
沈鳳鳴知她意思,嘆了一口,“雖多半是冰蠱,但卻又有幾個疑處。其一,這類毒蟲很難尋,靠近雪山處方有,即使幻生界先前在西北大漠的時候在雪山上捉到過,也不可能帶回中原,在這南方腹地的秋天存活這麼久;其二,凡冰蠱的個頭都不小,他先前如果藏在身上絕不可能不被我發覺,尋常更不可能就這麼吞得下去——要真吞下去了,當時就該斃命,怎麼還輪得到我在這裡見得活人?其三,他渾身冰涼,固然是蠱性所致,可如是服下冰蠱,口鼻處也不該有血流出,眼下難說是不是還有旁的毒藥附同,只是毒性不及冰蠱猛烈,所以一時探察不到,若要解毒,也不可不慮。有此三疑,我不得不追問可曾親見過毒物——如若不曾,甚至說不出半分毒物之線索,我實無法只依冰蠱來解。”
“那——不能一試?”
“解蠱兇險,若錯了方向,莫說他救不活,連我都有性命之憂。”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秋葵與關代語齊聲問道。
“……用‘吸髓’。不論是什麼毒,但凡是幻生同源,都能解。”
“‘吸髓’……”這兩個字彷彿將秋葵的心輕輕紮了一紮。上一次的“吸髓”將沈鳳鳴置於了何等境地,她當然還記得,當下裡忙道:“那不行。”
“‘吸髓’——是什麼?可以救我大伯?”關代語已經跟上。
“可以一試,不過就是——他要受點苦。”
“不是他要受點苦——你怎麼辦?”秋葵急道,“你幽冥蛉劇毒還未解,你還要吸入新的劇毒?”
“不就是仗著有這身劇毒,否則怎麼敢輕用‘吸髓’。”沈鳳鳴道,“你放心,這冰蠱雖然還未找到源本,不過只要是同源蠱毒,毒性必越不過‘幽冥蛉’,不會有事。”
“真的麼。”秋葵將信將疑。關代語急急道:“要怎麼做?”
“你先把你大伯扶起來,將他上衣除下,以脊背對著我。”沈鳳鳴道,“餘下的我來就是。”
關代語連忙照做。秋葵攔阻不得,只得退到一旁。沈鳳鳴又令人將燭火置於臺上,將袖間一匕取出,放於火上稍許炙烤。
“是……是要用匕首刺開脊骨嗎?”秋葵有點猶疑。
“這回沒有刺刺的針,就用匕首了——反正他一個男人,又不比你嬌嫩。”
秋葵原本還未曾想得太多,可沈鳳鳴這一句話,她忽有了兩三分代入之感——上一次,自己就是這樣毫無遮擋地裸露在他面前的嗎?那些本不曾也覺不必去想的細節忽然都自心尖綻出來——那想要忽略遺忘的舊事卻以另一種方式呈現於眼前,她忽怎樣都無法再淡然於沈鳳鳴早就那樣看過自己身體的事實,連呼吸都急促了,急促得渾身發燙。
此時的沈鳳鳴卻無暇注意到她的心思。“吸髓”畢竟不是易事,即便已非首次而為,他也不可能分心他顧。秋葵慌亂亂不敢再看,回過頭,避到屋角。呼吸還是靜不下來,理應已經痊癒的脊上的傷口,都傳來一陣一陣若有所指的酥麻的痛辣。
耳中傳來關代語的驚呼和沈鳳鳴的低語,秋葵只覺連太陽穴處都怦怦劇跳起來,不得不越發避出了屋外,明知不該卻也忍不住要去想那時的沈鳳鳴究竟做過一些什麼,可曾——可曾更逾矩地對待了自己。腦中紛亂,她無法想象這樣的自己又是如何能夠在那之後面對他——那所有與他相對的樣子,本都該只餘無地而容。
也不知心思沉沉浮浮地過了多久,一名守在門口的漢子見她面色變換不定,猶豫許久,小聲道:“秋姑娘……還好麼?”她稍許醒神,小心翼翼地轉回頭去,看了一眼屋裡的景況。關代語還瞪圓了眼睛看著,但面上的淚色收去了好多,顯見已看到了希望,不再大呼小叫。可是看見沈鳳鳴背影的輪廓,她又頓然回頭。她不知該不該繼續留在這裡,還是——在不得不與他一起離開洞庭、上路回臨安之前,都再也不要見他的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