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衣袖勉強擦了擦秋葵背上血跡。月光下,她背上的膚色已恢復了蒼白,一如他此刻還能被辨識的面容。
他將她的身體轉過來,面對著自己。那個依舊用力捏住前胸衣襟的秋葵茫茫然間竟好像抬了抬頭,可隨即又垂下了。他無法想象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她的容顏,還沒有被黑色侵透的手指撥了撥她的頭髮。
“湘夫人,”他胸中的萬般洶湧也只能化作這輕輕一句,“沈鳳鳴這輩子得不到你,何其不甘。”
——他怎麼能甘心啊!只因為那一隻小小的蜻蜓,他們之間所有的可能,就都要這樣煙消雲散了!他忽然扶緊了她後頸將她身體向上摟起,不顧一切地吮吸住她微開的雙唇。他吮得如此用力,就像要將她的整個靈魂都吮出來,刻入自己這將要停止跳動的心臟。
她眼扉緊閉,不曾看見他此刻臉上,那麼多那麼多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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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秋葵吟哦了一聲,睜開眼睛,天光仍在窗外亮著,好像沒過了多久。是睡著了吧?竟做了個模糊不清的夢。夢裡一種奇特的窒息之感讓她滿心滿身都是煩悶,她記得自己在一塊石頭上翻身作嘔,嘔出一地黑色的蟲子來。
——刺刺說他們沒見過那蟲子,我難道是在夢裡見過?可我難道……已經做過一次同樣的夢了?
想翻身再睡,卻睡不著了。唇上不知為何有些令人不快的痛辣之感——她有些艱難地坐起身。背上傷口真實的痛辣,也沒能掩藏得了這個夢留給雙唇的痛辣——如果這一切只是幻覺,那麼那勾彎月,那段輕歌,是不是也都是幻覺?
可如果那彎月的形狀是幻覺,她不會知道自己恰恰昏睡了三日;如果那吟唱的聲音是幻覺,她不會記得住那段陌生的曲辭。她在一種難忍的慌意中起身,尋到這屋裡一面小小銅鏡,照向自己。鏡中映出的面龐憔悴無已,唯有唇色殷紅,竟如血般醒目。
她怔怔坐著。她已經拼了命地遺忘卻也沒能將這個她所深憎的輕薄男子從記憶之中抹去——他已將這個夜晚深印在她的眼,她的耳,她的嘴唇,她的脊背。一切散落的回憶都要被喚醒、被接續,一生一世都無法磨滅。
屋門一開,婁千杉端了藥進來。“師姐,怎麼沒睡?——要不要先喝藥?”
見秋葵沒有動,她將藥放在桌上,嘆了一口道:“師姐,君黎和凌厲,他們兩個出去尋沈鳳鳴了。也不知……尋不尋的到。”
“沈鳳鳴嗎?”秋葵喃喃地道,“他也許是……死了。”
“你說什麼?”婁千杉面色一下子變得青透,“死了?”
“他死了,你的仇也報了。”秋葵抬頭看著她,面色驕清如昔,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千杉,你高不高興?”
“我……我……”婁千杉竟是說不出話來,“我……”
她忽匆匆轉身,往門外跑去,那般靈巧的身手竟也在途中絆倒了木凳,跌了一跌,顧不上扶,只是狂奔而去。
秋葵好像並沒有感到奇怪。她回到榻上,蜷起身體,抱膝而坐,像在這個炎熱的夏日感到寒冷。
“你知道麼,我寧願我是死了,好過為你所救……”
——語聲喑啞,連她自己也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