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下毒在我身上的時候,就不覺得自己卑鄙無恥了?”婁千杉似也被激怒,上前兩步,竟一把扯了宋客衣領,幾乎要將他一個虛弱已極的身體提起幾分來。可稍一停頓,她臉上怒意卻又消退下去,手又輕輕鬆開,甚至還撫了撫他的衣襟,口氣放緩:“宋公子,我話已經說了——我可以幫你,只要你答應我給我看那本冊子,不要說這次幫你——就是往後你有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見宋客仍沒有鬆口的意思,一咬牙,手指一捏,第二粒解藥亦應聲成末。
宋客只覺一顆心又沉了一沉,終於還是開口道:“你明知宋家上下發過毒誓,倘若……”
解釋也才說了一小半,只見婁千杉反手又倒了一粒解藥出來,冷冷道:“裡面還有兩粒,你還想要麼?”
宋客再是不肯低頭,此刻卻也說不出那個“不”字來,一雙眼睛閃爍著看著她。婁千杉捕捉到其中的猶豫不決,加意道:“你的毒誓不管怎麼毒,也不會在眼前應驗——可你若現在不答應我,我將解藥都毀了——等你穴道解了,你且試試能不能忍住不抓不撓一下?只要你抓一下,我保證你此生便要與渾身的紅腫膿瘡為伍,我們少年英俊的宋二公子——可要三思!”
宋客盯著她手心的解藥,竟是說不出話來,唯恐她又要一捏而碎。倘若只是死倒也罷了,若是痛倒也罷了,可是那樣的奇癢難當在身,難以自控的感覺已讓他生不如死,若真的要一世與膿瘡為伍,他此際心頭之涼,遠勝過這夏日之炎。
婁千杉見他已經不語,料想他終究也有所顧忌,口氣便輕軟了些,道:“其實千杉真的沒有惡意——我是真心想幫你的。我知道你們宋家有規矩,我也知道那冊子現在不在你手裡,也不歸你管,可那些——只要你答應幫我,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我也想要兩全其美,不想公子為此遭罪的——倘若這次事成,你縱然沒法立時跟你爹開口去要拿那冊子,卻總也可以施些辦法,助我儘快成為黑竹會之首吧?到了那時,你爹無論如何也要給我看那冊子了——那可沒有半分不合規矩,是不是呢?”
她看了看手心裡的解藥,矮身至沉默的宋客面前,柔聲道:“現在你一共有兩個選擇,其一是答應我,我立刻就將解藥給你服下,你那些難受苦楚,即刻便全部消失,不復再來;其二是你拒絕我,我便將解藥全部毀去,你這麼久的煎熬等待可就是場空了,什麼樣的後果,你最清楚。”
她語聲說得柔,語意卻冰冷,宋客心頭不過又慢了一慢,婁千杉手心用力,那一枚解藥又化為齏粉,連他張口那一句“等等”也趕不上。
瓶裡還有兩粒,婁千杉又傾了一粒在手,聽見他開口喊出那一句似有還無的“等等”,便停了手望著他。宋客看著她的眼神絕不是溫柔,那是痛恨,她知道的。可這痛恨的眼神卻並不讓她生氣。在她看來,這樣的眼神才是真實的,才證明他所有的言語行動,該並非虛偽。
“想好了麼?”她將解藥舉到空中,如同下一個最後通牒。
“……解藥給我。”宋客終於說了四個字。這四個字說得冷淡而低沉,恍似隨意,可內裡卻已是明明白白的妥協退讓——婁千杉知道,他已選擇了她給的第一條路。他也只能這樣選擇。
宋客說完四個字便咬著唇,不知是因為身受之苦,還是因為心中之辱,紅斑滿布的臉上,唇色竟是青白的。
婁千杉面上露出嫣嫣然的一笑,手收下來幾分,故意停在他面前幾寸之處。
“想要就自己過來服下咯。”她咯咯嬌笑。
宋客身不能動,但把頭往前湊那麼幾分還是可以的。可他已覺自己今日受辱之深,早不是平日可忍,似這般還要湊首去她手中叼起那解藥,豈是可為?便這數寸之距,似乎已越過了他這份自屈的極限,他能動卻也再不願如此,眼中怨恨一瞬像是變了,變成一種決絕,竟反而轉開頭去。
婁千杉見他這眼神,心中忽莫名一惻。——我何苦為難他如此?反正他已經答應了我,我為何要因這最後一步,反又推他離去?心念一動,她手往前一送,將那解藥送至他口中。
宋客微出所料,解藥入口,他終究還是吞嚥下去。似是一場交易塵埃落定,兩個人忽然都好似虛脫了一般,一個斜倚在牆,一個半坐在臺,竟然一時間相顧無言。
等了一忽兒,赤蛛粉的毒性漸消,宋客面上紅點退潮而去,那張臉被汗浸得透了,蒼白無比。婁千杉怔了一會兒,抽了懷裡方帕去拭他臉,卻被他臉一別轉,照舊用冷淡卻不無命令的口吻道:“解我穴道。”
婁千杉微微一笑,“好啊,我們現在可是自己人了,你可不能翻臉不認賬。”
她抬手觸到他肩井,真力貫入,幾處要穴豁然而通,方收了手還未完全平復氣息,忽然宋客身形已起,如電如幻,婁千杉甚至未及眨一眨眼,喉間一緊,已被宋客一手牢牢鎖住。
“你……”她想說你出爾反爾,可話沒說得出來,氣息已閉。宋客此際的表情似是已怒得透了,那手用力得似真要奪她性命而去。婁千杉退了一步,身體因了桌沿的阻擋,斜斜向後傾了過去,臉一瞬間已因憋氣而變得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