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早晨落了些微雨,天色到辰時還沒全亮。
但眾人都已早早起了,逶迤向天都峰而行。天都是黃山的險峰,陡峭筆立不說,加上這忽然的雨,路滑難行,委實考較人功夫。
但是竟然還有人坐轎前來——君黎在隔壁峰上便遠遠看到,只聽沈鳳鳴已道,那多半是朝廷派來的寧大人。
那轎子旁邊作陪的,不會就是你們“大哥”張弓長?
沈鳳鳴喟然道,不承認也不行啊。
君黎就哼了一聲。沈鳳鳴又道,你哼什麼,換作是你,一樣也只能如此。
說話間轎子已沒入了雨霧,舉目望去,唯見雲海茫茫。
這樣天氣——他們坐得遠了,恐怕都看不清這邊打鬥。沈鳳鳴說道。
說話間已到了會場入口,原來這會場卻是設在一處相對開闊之地,容得下二百餘人。那寧大人、張弓長已在高處就坐。
會場門口有人身邊堆著一疊斗笠,來一個,發一件。沈鳳鳴咦了一聲,道,這都算好了今日下雨麼?還有斗笠發。
那人便道,這不是發來遮雨的,是寧大人特特要求,說要每人戴一頂。
那敢情好。沈鳳鳴給了君黎一個眼色,意思是你更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了。只聽那人又續道,寧大人說了,待會兒要是上場比武,就都戴上斗笠,誰都不認識誰,全憑實力作數,這樣才刺激好看。誰若敢私自將斗笠拿下了,就判作輸。
沈鳳鳴嗤了一聲,道,他想得出來,也就是他誰也不識。
一行銀牌殺手皆靠前落座,君黎將笠沿拉低,看對面也走過來一隊同樣身著黑衣、頭戴斗笠之人,料想是馬斯一夥的銀牌殺手,在與自己一臺之隔的地方坐了。
沈大哥,如今要怎樣?己方一人問道。若都戴著斗笠,我們先前排好的計劃要變麼?
戴斗笠該是對我們有利吧?沈鳳鳴笑道。就馬斯那個個子,戴個斗笠,他必定視線受阻——不是你們誰買通了寧大人,出的這好主意吧?
眾人一聽,臉上也都露出笑意來,道,是啊,再說了,馬斯那模樣往臺上一站誰能認不出來,戴不戴斗笠都一樣。我們這裡大家倒是身形差不多,沈大哥不忙上去,我們先去抵一陣,反正他們看不出是不是你,馬斯也就拿不定主意何時上來。
就憑你還想冒充了我?沈鳳鳴屈指往他頭上一敲。省省,你們就走個過場,差不多了便下來,曉得麼?
正說時,只聞對面一陣騷動,幾人都拿眼角去掃,只見一名身材精瘦矮小的黑衣人也坐入了人群。雖然也戴著斗笠,但當然,人人都認出這便是馬斯。君黎的手就不自覺一緊,低頭剋制時,只見周圍人的手垂在凳上,也都握成了拳。
這些人對馬斯似乎也都有很深的恨意。他心道。或許他們喪友之痛,也不亞於我。
他不願多看馬斯,捂著斗笠抬目四顧,只見影影綽綽的上首位置上,卻有三個人影。若一個是寧大人,一個是張弓長,剩下那個又是誰?
今天還有什麼人來?他不由問沈鳳鳴。
沈鳳鳴瞥了一眼他目光所及。大哥的故交。
君黎輕輕哦了一聲。
雨霧竟不見散,反隨著那瀝瀝之聲,愈積愈濃,而那雨落得久了,也自然有種沁人的冷,一點點滲進了人身體裡,叫人好不難受。
張弓長跟上首兩名客人敘話良久,見天氣並無轉晴之象,也只得向兩人告罪道,天氣委實不便,不過敝會這“四十八任金牌殺手落定之會”,今日還是非行不可了。
便請張先生主持,我等便在此觀看。那寧大人甚為客氣。
張弓長告禮,隨即往前站出,看著下面一片圓圓的斗笠,開始說話。
君黎細看他,只見他人極高極瘦,手腳也長。黑竹會自凌厲以後似乎便是交給了他打理,但近些年也並沒什麼特別聲色,張弓長這個當家的名頭反而比不上黑竹雙殺在江湖上的響亮。而雙殺之中又尤以馬斯為耀,江湖中都傳言這次馬斯任當金牌殺手應是並無懸念了。
只聽張弓長先介紹了那寧大人;待說到第二人,君黎卻暗自吃了一驚。
“朱雀星使卓燕”——雲霧繚繞看不清的背後,坐的竟然是他!這話一出口,座中諸人也都吃了驚。雖然說的是“卓燕”,但大多數人都曉得卓燕如今身份早就是青龍教左先鋒單疾泉,用故舊的稱謂只為了不要明著引起騷動而已。目下青龍教和黑竹會尚未明著翻臉,但三個月前馬斯殺了青龍谷那麼多人,難道已經揭過了?凌厲也曾說過黑竹會很可能會與青龍教為敵,在這種微妙的時候拓跋孤僅派單疾泉一人前來——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吧?而張弓長居然也便讓他來了,這更有些奇怪。
你不是說是你大哥的故交?君黎轉頭問沈鳳鳴。
哼,是啊。沈鳳鳴低聲道。在朱雀山莊時候的故交!
朱雀山莊?張弓長也曾是朱雀山莊的人?
朱雀七使,井、鬼、柳、星、張、翼、軫,大哥昔年可是朱雀山莊的張使!
難怪。君黎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