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姚今一愣,腦中忽然閃過林月白的臉,她果斷地搖頭:“不,我不能回去!”
“是啊,”璇女輕柔地應,“相哥冒了這麼大的風險,費勁心思才將您送出來,您怎麼能回去呢……”
姚今看著璇女低垂的眼眸,滿是歉意地握起了她的手:“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王相此番定要被趙俞他們為難,還得讓你陪我北上走一趟!明明呂桃剛走,你們家中又還有一雙兒女要照料,卻為著我自己的事要你二人這般相隔千里——”
“陵京並非天涯,殿下無需介懷。何況若是心意相通,縱使天涯海角又有何關係?”璇女抬頭注視著姚今,她的打扮不過是個尋常民間丫頭,可她那不容小覷的氣場卻依然像姚今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姚今用力地點點頭,也握緊璇女的手:“璇女,你是個真正的王女。王相有你,三生有幸。”
“是麼……”璇女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但她很快恢復如常,從袖籠中取出一封信奉給姚今,“殿下,這是相哥給您的。”
姚今接過信展開念道:
“殿下,璇璣堂早知太子耀和衛賢妃之事,未曾相告南國府,說明他們已認可或參與了此事。您抵達陵京後萬不可再聯絡璇璣堂相助,請安心住在城北的華清客棧,最多五日,南國府的探子定會有訊息送達。”
唸完了信,姚今微皺眉頭沉默不語,看著馬車車簾隨風一揚一落,她在心中盤算了一下,這才發現王相信中所言不虛,璇璣堂這條路是不能走了,可她除了璇璣堂,根本沒有其他能聯絡上陵王府或者焦家的途徑,南國府的探子在京中雖也有幾年,可他們只是負責打探些訊息傳遞迴南國府,且素來還不如璇璣堂的資訊準確迅速,僅靠他們又能幫的上什麼呢?
想到這裡,姚今似乎有些茫然,她此番入京,是一定要見到林月白的,可眼下她到底該如何才能見到她呢……
李朝京城,焦府。
自從兩日前進宮參加了一次詠陽殿的家宴,回來後焦夫人便覺得外甥女林月白有些不對勁。成日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說,連從小伺候的兩個丫頭阿媛和阿濛也不讓近身侍奉了,這一日眼看送進去的燕窩又原封不動端了出來,焦夫人坐不住了,便親自來到林月白的屋前敲門。
“月白啊,這兩日你茶飯不思,人也不愛出門,可是身子不舒服了?舅母給你請個大夫來瞧瞧可好?”
“月白沒事,舅母費心了,請回去歇息吧。”
“怎麼沒事呢?昨晚你舅舅還問我你身子可好,說是宮裡要辦馬球會,太子殿下和陛下都說了要你去呢。”
屋內安靜了一會兒,焦夫人見她沒有出聲,正要再問,門內卻傳來林月白平靜的回答:“舅母,那日宮中宴飲時月白多飲了幾杯,想是累了,故而這幾日精神不好,便想好好歇歇。還煩請舅母回稟了陛下和太子殿下,為免馬球會上掃了大家的興致,月白就不去了。”
焦夫人雖然性格大大咧咧,卻也是個通透的人,聽她這樣一說,雖不知原因,也曉得林月白至少此刻是不想見人的,尤其是不想見宮裡的人,她頓了片刻,柔聲對著門道:“好,你且好好歇著,舅母會替你回稟宮裡一聲,想必太子和陛下也不會介意。月白啊,若有不舒服,定要告訴舅母才是,知道嗎?”
“是,月白恭送舅母。”
待到門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消失,想是人都散了,林月白這才收回抵在門上的那隻手,回到桌邊坐了下來。窗外的日光透過窗戶紙照入屋內,一片朦朧柔和的光線下,林月白看著周圍的一桌一椅,燭臺、屏風、擺件,住了這些日子,這裡每一件東西她都熟悉,可這熟悉感那麼淺,像一層極薄的霧,她不過落了幾滴淚,這霧便散了,剩下的都是一片冰冷,一片陌生。
她等待了三年,三年後她終於來到這個繁華都城、來到這裡,她脫下自己喜歡的素衣長衫,將長長的青絲綰成高高的髮髻,戴著滿頭珠翠穿著滿身華麗的衣裳,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個人身邊,那個她竭盡全力想要和他在一起的人——可自從那晚過後,一切都變了,林月白覺得自己好茫然,在經過了這兩日的心痛和茫然無助之後,她漸漸變得平靜,漸漸開始思考這一切:她本應該是無怨無悔的,她曾經堅信無論付出什麼她都可以忍耐和等待,只要最後能和他在一起,以他想要的方式在一起,只要他能高興,而她,怎樣都好。這一路坎坷,這一路曲折,這一路她也曾肝腸寸斷卻從沒有真正地絕望,但這一次,她發現她無法對自己的無怨無悔有所交代,只要一閉上眼,萬花園的那一幕就會出現在她面前,那是多麼美的畫面,月光如水,伊人如斯,卻在一瞬間撕碎了她的世界,又準,又狠——
自從袁家翻案,李朝朝廷明面上雖然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但李耀卻在一些老臣中漸漸收穫了口碑和好感。加之他一直謙遜有禮,比之當年的李政憑著皇后嫡子的身份不免對人有些高高在上的態度,他對朝臣不僅禮節周到,更是以誠相交——當然他非常清楚以誠相交和結黨營私之間的差距,也很好地把握了這一點,所以看似非常滿意的李皇也主動滿足了太子李耀那點“在京城婦孺皆知”的小心願:下旨赦免了林家夫婦的罪名,準他們回到京城養老,雖沒有官復原職,但也賞了林鳳台一箇中書省的掛名職位。並由皇后開口,下帖邀請林鳳台之女林月白參加詠陽殿許久未辦的一次家宴,並在宴上當著眾人的面親自賜下七寶牡丹釵一支,算是官方認可了林月白和太子耀之間的關係。
這一日皇后又在詠陽殿舉辦家宴,因林家夫婦尚在休養,府邸也未修繕好,林月白依舊住在焦家,也依舊跟著焦夫人進宮赴宴。她穿著李耀特意為她制的一件玉色十六層紗的宮裝,髮髻上簪著七寶牡丹釵,傾國傾城之容色,再無需半點妝飾,卻足以封住京城那一幫貴婦和官家小姐的嘴。雖是不喜歡這樣的華麗妝扮和宮中互相恭維的習氣,更對進宮有著天然的不適,可林月白想到又可以見到李耀,說不定還能找到機會和他好好說幾句話,還是面帶期盼地踏進了詠陽殿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