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府的新年,因著姚今的身子大好,精神也恢復如常,府中眾人寬了心,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連帶著後宅緊張了好久的氣氛也鬆快了不少。這一日尚在年節中,不用值守伺候的啞婢們也是無事,便三兩聚在姚今屋外的迴廊下用手勢比劃閒聊起來:殿下今日又比昨日多用了兩塊糕點、晨間興致極好地將和璇娘子新學的招式練給她們瞧了、林小姐又描了什麼好看的花樣子,還有府裡膳房又做了一回不合殿下心意的火鍋,紅紅黑黑的一鍋甚是嚇人——啞婢們雖不會說話,但手語之間也聊得甚是歡暢,此時府裡的管家趙幸卻皺著眉頭匆匆來到廊下,粗短的手指略比了比,一個啞婢便趕忙到屋裡請了林月白出來。
“趙管家,”林月白著一身淡紅色的長裙,手上拿著一張紙走了出來,笑吟吟道:“正要煩您出去跑一趟。殿下還是想吃火鍋,前幾回膳房裡買的料大約不對,今日殿下親自寫了個配方,這上面寫的東西,還得您走一趟去買回來,殿下才放心呢。”
“是,老奴少刻就去。只是這還有一樁事,”趙幸胖胖的身子彎了彎腰,小心翼翼從袖籠裡取出一個荷包送至林月白麵前,輕聲道:“林小姐,外頭有兩個臉生的丫頭,名喚阿濛和阿媛,非要見您。本來殿下吩咐了不相干的人要見您是一律不準進來通傳的,可老奴那兩個孩子實在執著,又是一副京城的口音,口口聲聲說是您從前府裡的家生丫頭,從小伺候您長大的,說無論如何也要來見您。老奴瞧著可憐,也不敢做主放她們進來,她們給了這荷包說是信物,您瞧瞧。”
趙幸原是趙俞府裡的管事,從小伺候趙家兄弟長大的,後將小女兒嫁了給劉肖龍做妾氏,全家也都住在趙府上。去年劉肖龍的正室過世,劉家的長輩要給他續個正房,但姚今知道劉肖龍一直鍾情於這個側室,雖然出身不高卻是和他感情極好,便做主將她扶正做了劉家的正房主母。趙幸只得這一個女兒,如今陡然從妾成了正牌夫人,又是國主親自開的口,這般天大的面子,劉家長輩自然不敢再拿他女兒的出身議論。愛女得了丈夫的寵愛又有了位分,女婿在南國府也是得臉的,他自然對姚今感激涕零,故而趙俞將他安排到了南國府來做管家,姚今也很是放心。此時趙幸瞧著林月白的神色變化,立刻緊張道:“林小姐,可是有不妥?要不我將那兩個丫頭交給肖龍——”
“不,”林月白將荷包緊緊握在手心,“我去見她們!”
見林月白大步朝門外走去,趙幸一愣,和旁邊的啞婢交代了一下便趕忙跟了上去。而此刻南國府外的角門旁,兩個丫頭正不住朝門內張望,其中一個個子稍高的眼尖,瞧見林月白紅色的身影過來,高興地大喊起來:
“小姐!小姐!”
“阿濛——”
“小姐,阿濛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嗚嗚……”
兩個丫頭噗通跪在林月白腳邊,皆都哭了起來。林月白一時又喜又悲,一手一個將二人扶起,紅著眼眶問道:“你們是怎麼尋到這裡來的?”
“是陵王——”阿媛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扎姜和送她們來的馬車已經不見了,但她依然覺得陵王的眼睛還在周圍監視著她們,想到陵王府的種種她心中猛然一顫,於是一頭扎到林月白的懷裡,傷心地喊了起來:“小姐,阿媛好怕!”
“不怕不怕,現下到了這裡,什麼都不用怕了。”林月白伸手抹去阿媛臉上的淚珠,拉著兩人的手進了角門。一旁的趙幸見狀,一面安排下人去收拾屋子,一面陪著三人到了林月白所居的院中。因著照顧姚今,林月白已是許久沒回這裡,一時駐足在院中未動,趙幸趕忙指著西邊的廂房道:“林小姐,適才我已經讓下人們收拾了這兩間屋子出來,一應的物件一會兒也都送過來,正好給這兩個孩子住下。這院子離殿下的主屋不遠,走動起來也方便,您看可好?”
“多謝趙管家費心。”林月白含笑微微一禮,轉頭握著阿媛和阿濛的手道:“你們先住在這裡,待我去殿下那裡稟告一聲,回來我們再細說。”
“小姐,我們要跟在您身邊伺候,我們不要在這裡!”聽到林月白提到“殿下”,阿媛立刻抓著林月白不肯撒手,“陵王殿下將我們送到這裡,就是要我們好好伺候小姐,守在小姐身邊的!我們不離開小姐!”
阿濛聽到陵王二字也驚了起來,緊緊靠在林月白身邊道:“小姐,如今府裡被抄了,大人和大夫人都下了大獄,我和阿濛什麼都沒有,只有小姐了!小姐就讓我們跟在您身邊吧,小姐!”
林月白以為這兩人是年紀尚小就經歷抄家,又飽受了牢獄之苦,很是被嚇壞了,所以才這般驚懼不敢離開自己半分,她心中很是捨不得,於是安慰道:“我只是去和殿下說兩句,片刻就回來,你們就在這裡等我,別怕,這府裡安全得很。”
“小姐,要不您就帶奴婢們去見國主殿下吧!奴婢們去給殿下磕個頭,感謝她收留,若國主殿下不嫌棄,奴婢們就在殿下和小姐身邊伺候!我們不想住在這裡孤零零的——小姐,您就帶我們去吧,行嗎?”
林月白躊躇片刻,心想這兩個畢竟是自己的貼身丫頭,即便跟在近旁也應是無礙,於是點頭道:“也好,那便跟我來吧。”
阿媛和阿濛對視一眼,高興地連聲道:“謝小姐、謝小姐!那奴婢陪小姐走吧!”
一旁的趙幸直到她們三人出了院門,這才收起笑容皺了眉頭,而劉肖龍此刻也從院外走了過來,道:“岳父,這兩個丫頭,可是坐著那密林副官的馬車來的。”
“啊?”趙幸瞪大眼睛,失聲道:“我只覺得這兩個丫頭非要見殿下有些奇怪,怎麼還和密林人有關係,這可如何是好——可、可她們不是林小姐的家生丫頭嗎?”
“如今熱手可熱的陵王殿下,正是當年的來到彩雲城密林使者、殿下的摯友、林小姐的意中人,也就是那位曾經的靳大人。雖說他留下曾經的親信在身邊聽差也不奇怪,可是,”劉肖龍撓撓頭,“我說不上哪裡不對,但總有些怪。”
趙幸擔心道:“那……若不然,還是稟告殿下?”
“可殿下向來對林小姐和這位陵王的事情十分重視,從前趙大人也說了,我們是不可議論這些事的。”劉肖龍猶豫片刻,“岳父,或許是我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