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皇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扶她,自顧自地喝了一杯,又吃了幾口菜,這才慢悠悠道:“愛妃何罪之有,起來吧。”
“臣妾不敢!”
“你啊……”李皇放下筷子,目光落在衛南雁烏黑的雲鬢上,“你比你姑母聰明多了,想來你們莫家的敏慧機智,都傳到了你父親這一脈,故而皇后的腦子不怎麼靈光,連帶著太子政雖然有皇家的血脈,卻到底也被帶差了。”李皇起身走到衛南雁面前,雙手扶起了她,一字一句道:“太子政沒了。寡人想要個聰明的兒子,就從,你的肚子裡出來。”
衛南雁臉色頓時煞白,她一雙美目瞪得老大,盯著李皇的臉,那眼中滿滿的不可置信和驚恐,李皇的雙手感受到衛南雁身上的顫抖,微微笑了起來,“南雁,別怕。從你剛進宮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寡人就很喜歡你,你漂亮又聰明,很懂分寸,也不像那些蠢笨無腦的年輕嬪妃一味胡鬧,寡人一直沒有寵幸你,只是希望再讓你天真爛漫幾年,如今——”
“陛下,請恕臣妾斗膽!”衛南雁顫抖著打斷了皇帝,“剛才臣妾不知是否聽叉了,您說太子、太子他怎麼了?”
“太子李政,已經沒了。”
感到額頭有一滴冷汗滴下,衛南雁下意識地去看周圍,發現原來只有她和皇帝在,她臉色慘白地踉蹌了兩步,扶著桌角站住身子,腦中這才慢慢恢復了過來:宮中傳聞太子失蹤由來已久,雖然皇帝一直不承認,一直說太子是在弘文館修書,可就連皇后也問不出半分太子行蹤,甚至因此被皇帝一再叱責,皇后是太子生母,連皇后都要瞞,想必太子是凶多吉少。李皇只有三個兒子,另兩個出身不高且一個身子孱弱一個瘸腿,自然不可能擔當大任,而皇帝已是天年,雖然身體一直不錯,可若是這時候傳出國本不固的訊息,定會引發朝廷動盪,且李朝剛經歷了西山王一事,本就還沒完全恢復過來。在這個時候,皇帝一面拖著太子政的事,一面找到一個位分家世都夠尊貴的妃嬪,由其誕下龍嗣,這確是一個穩妥的打算。而莫家的親生女兒、宮中的二品賢妃,她衛南雁,此刻就成為了皇帝最好的人選。
“所以……陛下……是要南雁為您生一個……皇子?”
“你不是為寡人,”李皇的神色肅穆,“你是為了衛燕和莫家、甚至是為了衛家,最重要的,是為了你自己。”
“為我……自己?”
“有了這個孩子,你一生榮華富貴便都齊全了。寡人答應你,只要得男,即刻冊封為太子、你為皇貴妃,可掌六宮事。”
衛南雁的心中,突然沒來由地一陣輕蔑,眼前這個她一直敬畏、視為君主的皇帝,此刻不過就是個論斤稱兩的買賣人,他開出了他的條件,堆金砌銀、光華耀目,要買的卻不過是她的一條命、一個肚子。衛南雁慘然一笑:“倘若,臣妾不能生育,亦或者生不出男丁呢?”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寡人會讓太醫院全力為你調理身子,你只需安心靜養,待你身子調理好了,便可受孕。”
“臣妾,遵旨。”
……
想到自己說出“遵旨”那兩個字時那屈辱和絕望的心情,衛南雁只覺得渾身上下每寸肌膚所觸所感都是冰冷的,她這個人、她這一生,到底算什麼,又是為什麼?腦中忽然閃過姚今的臉,那時她易容成那樣憔悴難看的一張臉偷入皇宮,明明是生死險境,卻好似渾然不怕,開口請她相助時雙目熠熠生輝,似有無盡的光華籠罩在她身上。她曾說,自由就是你想做什麼、你要做什麼,而不是別人希望你做什麼、別人要你做什麼——衛南雁茫然地抬起頭,頭頂是顏色瑰麗花紋繁複的屋頂,盯著看下去,彷彿人也要跟著淪陷進去,她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可她此刻混沌的腦中卻有一點無比清楚,無比明白。
“我,不想侍寢。”
斯清聽到這話,驚得什麼似的,明明廳中無人,她還是忙不迭去掩衛南雁的嘴,“娘娘您瘋了嗎!您怎麼能說這樣的話,這可是違逆聖意,是死罪啊!您不侍寢,燕公子怎麼辦?老大人和衛府上下怎麼辦!”
“我不想侍寢,也不想死,燕兒和家中更不能有事!”衛南雁的眼中淚意漸失,取而代之是堅毅果斷的目光,“去太醫院請薛桓來。”
“是。”斯清顯然有些沒會過意來,直起身子朝門口走了兩步,又回頭疑惑道:“可原先是定了明日薛太醫來給您看診,此刻召他……”
“你去跟他說,不是賢妃,今日是衛南雁要見薛桓。”衛南雁起身走向門口,“去喚人來為本宮更衣梳妝。”
斯清略微愣了愣,突然覺得自己的主子有點說不出的不一樣,無暇揣摩,便趕忙應聲下去了。
李朝的太醫院與其他國家不同,只可世襲,外面的醫家再高明名聲再好輕易也進不了太醫院,唯有那些世世代代都在太醫院任職又沒出過岔子的家族,方可在族中挑選一些資質上佳的孩童,九歲開始進入太醫院學習,從藥童做起,再經層層學習考驗和選拔,才能獲得太醫一職。而薛桓便是其中之一,如今雖才二十五歲,已經是太醫院年輕一輩中炙手可熱的一位。當然,他的出色不僅是醫術,更因其人溫文爾雅謙謙有禮,不論是給宮女還是嬪妃看診都是一視同仁,從來不似旁的太醫那般勢利;偏又生得貌若潘安的一張臉,因他尚未婚配,宮裡總少不得幾個膽大的宮女,私下贈送幾件女兒家的小物以示傾慕,偏巧這位薛太醫在這上面十分羞澀,遇到這樣的情況人家還沒臉紅,他倒是先慌得什麼似的,又是作揖又是道歉,叫人覺得真正是個十分有趣可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