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已定,姚今便回覆了李皇的家書,表示兩位妹妹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一定儘早親自趕往北魏,送佳人入長青宮,務必讓魏帝封兩位妹妹為妃,自己也可為修復李魏兩國關係盡一份綿薄之力。雖然信中字裡行間都洋溢著對李朝的無限恭順、對皇帝的無限父女情深,然而當李皇拆開信看完了之後,卻無一絲喜悅之情,他冷冷看完後,便從萬花園疾步走回了紫宸殿,匆匆吩咐道:“叫寡人的隱衛來!”
“……是。”李南一驚,心知隱衛和秘衛都是宮中隱藏的護衛隊,其能耐深不可測,而且手段毒辣,從無失手,他們的身份、來歷均無人知曉,且平時都是以太監侍衛等身份隱藏在皇宮中,根本看不到人,只有皇帝的命令才能驅使他們。而其中,隱衛比之秘衛更加神秘,伺候李皇這麼久,這幾乎是李南第一次聽到他要召隱衛行事。可會有什麼樣的事,需要皇帝這麼急召隱衛去做呢?是暗殺、還是刺探——李南想到剛剛皇帝看完信時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顫,不敢多想,便趕緊下去了。
而此刻的彩雲城外,浩浩蕩蕩前往魏國的車隊已經出了城門,這時剛剛清晨,朝陽穿過薄霧正要躍出雲海,初秋薄薄的涼意正被陽光迅速地驅散,姚今的心情不錯,穿著一身石榴紅的窄袖改良胡服,精神奕奕地騎在一匹略矮的白色小馬走在前面,兩匹通體純黑的健碩馬匹一左一右、一近一遠地隨護在她兩側,後面緊跟著是尋陽家兩位郡主以及龍婉所在的馬車,然後便是一車車箱籠物品,攜帶的護衛約摸有近百人,全都分散開來,隨行在馬車兩側和車隊後面。
衛燕的馬離姚今最近,他似是有些不放心,目光總是停留在姚今騎的小馬身上,道:“騎馬久了會累,你還是去馬車裡坐著吧。”
“不累!”姚今興致正好,便走便笑:“你看那邊,那邊就是金沙河,真漂亮。”
“嗯,在京中就聽說金沙河畔美景,每當夕陽落下時,金光灑滿河流,流光溢彩,耀目璀璨,叫人觀之難忘。來了彩雲城這麼久,倒還沒有去看過。”
“等這次北魏歸來,我們一同去看,可好?”姚今嫣然一笑,手上一拉,馬兒便快跑了幾步。
衛燕一驚,趕忙打馬上前,“殿下,慢些!”
“衛燕,我如今可不是當日從京城出來時趕個路還會墜馬的公主了!”姚今頗有些意氣風發,“之前從魏國回來的時候,我可是一個人駕著馬車走了好久的路呢。”
“你不是和江門的兩個人一起回來的嗎?怎麼是你一個人駕車?”
“呃——”姚今一時語塞,想起她向衛燕及眾人隱瞞了假扮巫女在長青宮的那段日子,便佯裝懊惱道:“難得託大,你偏要來拆穿我。”
衛燕一愣,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很久沒有這樣舒心地笑過,姚今看著他的側顏,挺拔的鼻樑,線條明朗卻又溫柔,眉眼之間都是陽光照耀下和煦的光澤,心中不禁想:這樣好看的男人,竟然是喜歡我的,這是真的嗎——我真的已經擁有他了嗎?
衛燕見姚今雖不說話,臉上卻是各種表情輪番登場,一會兒紅、一會兒吃吃地笑、一會兒又眯著眼睛。見她這般頑皮的樣子,衛燕的眼中盡是無限的溫柔寵溺,看著陽光下這般燦爛奪目的她,腳下是她的九城一江、她的小南國,在這一方土地上,她那般晶晶亮的眼睛曾經對他認真地說過,晨鐘暮鼓,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多麼美好的一句話,衛燕看著遼闊的晴空,淡淡自語道:“那就這樣下去吧,永永遠遠地,一生一世一雙人。長姐、衛家、莫家,一切一切都遠去吧,就像道然叔父說的,縱使他們天潢貴胄抑或亡族覆滅,都再與我沒有干係了。人生從來難得圓滿,若只能得一樣,那就都給姚今吧。”
這一對在前面並肩而行,心中自然是情意綿綿,後面馬車上的龍婉對著躺在木箱中沉睡的李政,卻是萬般滋味難言喻。雖然木箱裡面已經極盡所能地鋪上了軟墊和錦緞,然而原本身量修長的李政卻還是隻能蜷縮在裡面,他的臉洗得很乾淨,頭髮也束得整整齊齊,身上穿的都是龍婉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的長衫,最柔軟的料子,最仔細的針腳。可他不再是曾經那個身份高貴無法企及的太子政了,他失去了作為一個太子甚至作為一個男子最重要的東西,甚至再也不能見人於光天化日之下,只得藏身在這狹小的馬車上、這木箱中,提防著隨時有人過來時,還得蓋上那厚重的箱蓋,將他當成一件貨物掩蓋起來。一想到李政那張清瘦蒼白的臉,深夜裡他低沉地握著自己的手,別過臉去,那樣微弱地說的那句“抱歉”,龍婉只覺得從心底裡生出無限的哀傷,無限的悲憫。
她還對這個人存有愛意嗎?夜深人靜之時龍婉也曾千百次問過自己,答案總是否定的。這個自己唯一深愛過的人,這個承載了她所有青春的甜與澀、美夢和幻滅的人。她恨過也怨過,她一度堅定地想過與他死生不復相見,可是當這個人以這般模樣再次出現在她眼前,她卻只想護著他,不要讓他難堪或者不要讓他更難堪,即使她有萬般的不捨,即使因此要離開姚今,她也覺得自己必須要這麼做。
或許我想護著的並不是他,只是我自己的回憶吧……龍婉暗暗地嘆息著,手指微微地拂過李政的額頭,那是低到幾乎察覺不到的溫熱。褚令給他用了最低限度不傷身子的迷魂散,他會長期處於這樣的沉睡狀態,以保證整個路途上他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保證一路的安全穩妥。龍婉慢慢倚靠在車廂壁上,馬車平緩地行駛著,外面正是初秋最好的精緻,然而灰黑色的厚重車簾將車廂裡內的悵然和車簾外的一切隔絕開來,龍婉覺得這樣很好,她不想在這個時候面對那些朝氣蓬勃的一切,她只想快點到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北魏,冰天雪地之中,只有她和李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