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心中揣測不安時,李皇突然開口問道:“皇后可曾起疑?可有召你問過話?”
“回稟陛下,皇后娘娘前日確有問過臣太子殿下的近況,臣按著陛下的交代回覆了娘娘,娘娘便也沒有再問什麼。”
“她明知寡人素來不喜她過問寡人給太子安排的差事,還敢私下叫你去,想必已是起了疑心。”
應堂知道李皇生性多疑,可到了這個時候身為臣下,他覺得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躊躇片刻,還是誠誠懇懇道:“陛下,太子久尋無信,是臣辦事不力,陛下若要罰,臣甘願領受;但事關國本,臣恐怕再瞞下去,不僅皇后娘娘過問,朝中也要有所議論,還請陛下早拿主意才好。”
李皇靜靜地看著堂下的人,良久,他平靜地道:“寡人知道了,你下去吧。”
應堂應聲退下,而李皇拿起桌上的烏木鎮紙輕輕擊打著桌面,良久終於喚了聲:“李南,傳諭——”
溫子華登基的那一日,魏國下著綿綿的大雪,長青宮那扇只有帝后登位才會開啟的大門,在一片天地蒼茫中緩緩開啟,在溫子華一步一步踏上紫金大殿的路上,那兩扇雄偉的門漸漸變得渺小,風雪漸濃,那門亦漸漸和皚皚冰雪融為一體;當他終於走完了那長長的臺階,走到了最高處,漢白玉的磚石在他腳下顯得格外深沉而厚重,巍峨的長青宮盡入眼簾,安靜而沉默地注視著他,注視著這個北魏強國新的主人。
是的,新的時代即將開始,歷史巨輪又將開始新一輪的轉動。溫子華的眼中有無限的深邃,彷彿想要看透眼前的這一切,這是歷代魏國君王都曾站過的地方,這是他從小堅定心志要走到的地方,然而終於到了這一刻,一切卻都變得有些不真實。他合上雙眼將手伸向半空,他的指尖真切地感受到絲絲冰冷,那種寒意彷彿是一縷風,那麼輕那麼細,卻又如鋼針般尖利地直穿入心。他永遠不能忘記那一幕:那個人從七寶樓上跳下去了,那一聲遙遠而沉重、殘忍又無情的落地聲,永遠地提醒著他,永遠地告誡著他:他是帝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帝王,從來絕情,一生孤獨。
溫子華睜開了眼,儘管他的眼底和腳下匍匐跪拜著那麼多人,可他的周圍是空蕩蕩的,沒有人,一個都沒有。他心中那個如朝陽般明亮熾熱的,那個發著燒通紅小臉還在忙著勸他的,那個寧願跳崖也要堅定不移追求自己夢想的女子,他曾經許多次喚過她王妃、我的王妃,此刻的她已經回到那個四季如春的彩雲城做了她最想做的藩國主,在那美麗的金沙河畔,或許正與她所說的那些人晨鐘暮鼓,笑面如花。可那又如何?她還是他的妻,他們婚書不曾退——“我的王妃、哦不,是朕的皇后,朕會等你,直到你心甘情願地,走到朕身邊來。”
魏帝登基不久,姚今也終於醒了。她醒的時候正是傍晚,彩雲城的夕陽極美,絢爛奪目的火燒雲在天邊舞動著,趙府別院中的每個人都在有條不紊地忙著自己的活計:廚房忙碌地準備著院中上下的晚膳,褚令十分挑剔地揀選著江門藥局送來的人參,龍婉剛送走來探望姚今的呂桃,端了一碗熬得細細的紅棗米糊整走向姚今的寢室,卻見她披著一件小衫坐在門口的迴廊上,驚得差點翻了手上的粥。
“殿下!你怎麼醒了、怎麼不叫婉兒!咦,門口伺候的丫頭們呢?您怎麼不在床上歇著、您這樣會著涼的——”
“婉姐姐,我沒事。”姚今笑著打斷了她,“睡了這麼久,現在精神特別好,你別擔心。”
龍婉小心翼翼地把姚今扶進了屋,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看了又看,這才吁了一口氣:“我的殿下,您如今可是咱們小南國的藩國主,可是一丁點兒不能出差池的。您都不知道,您睡了這個把月出了多少大事,那個慕容子華——哦不,應該叫溫子華,他登基稱帝了!李朝、閩國、胡族和密林都去了國書和使者祝賀。可因著您和這位魏帝從前還有一紙婚書,兩位趙大人和相先生還在商量咱們這怎麼表示才妥當呢。”
姚今一愣,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瞧了瞧旁邊銅鏡中的自己,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直至龍婉把紅棗米糊端到她面前,又給她穿了外衣梳了頭髮,姚今方才回了神,平靜地道:“去告訴趙俞他們,咱們什麼都不用表示。”
龍婉點點頭,將粥朝她眼前又送了送,“婉兒即刻去告知兩位趙大人。褚先生也在院中,我請他來給殿下把脈。”
“褚令?他怎麼來了?”姚今有些意外。
“殿下那日突然昏了過去,大家都嚇壞了,趙府的大夫診來診去只說殿下身子虛弱,也沒有什麼好法子讓殿下醒轉,又不敢隨便叫外面的大夫來看,所以衛公子就書信去了閩國給閩王和王后,然後褚先生便來了。”
“對了,那姜傅二人呢?”
“相先生說第二日那傅江便交了兵權。”
“姜長嗣如何?”
“這倒沒說,不過,相先生說以後就沒有姜長嗣這個人了。”
姚今嘴角微動,最終說了一句:“也好。”
龍婉見姚今一勺一勺開始吃米糊,剛要退下去,突然門外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竟是王相拖著褚令奔了過來。
“你你你幹什麼幹什麼、你要把我的袖子拉壞了!”
“褚先生醫術高超,還請趕緊設法讓國主殿下醒來,不能再昏迷了!”
“她不是昏迷她只是睡著了是養精神!她死不了!我說了多少回了——哎呀你不要拖著我!”
“眼下非要國主殿下親自拿個主意,您必須讓她立即醒過來——”
兩人在門外拉拉扯扯,一個要敲門一個不讓,龍婉皺著眉頭過去把門一開,兩人便一塊跌了進來。
“出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竟讓相先生這般慌張?”姚今起身朝褚令一禮,“又見到褚神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