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趙俞離開閩國,本該回到惠州上書京城,再赴京回稟公主大婚之事。只是這婚本就結得不大體面,李皇又忙著北屏叛亂的事,一時也顧不上這頭;趙俞想到姚今一個女兒家整日與他們這些糙老爺們打交道,必然是多有不便,便連夜改道彩雲城,路上又派人傳信到惠州家中,派了幾名家生的丫頭前往姚今身邊伺候。然而李朝公主殿下彷彿渾然不在意這些,每日裡不分早晚地召見各郡守,推杯換盞、把酒言歡,有時還會親自奔赴福安、新羅等幾座大城池現場瞭解情況。好不容易與各郡守都達成了口頭約定,在趙俞的一再要求下,她總算在彩雲城中趙家的別院裡住了下來,不再忙著到處奔了。
然而以姚今的性子,就算住進了深宅大院又怎麼會靜得下來呢?有時夜色深沉,兩個丫頭坐在門邊都快睡著了,她卻仍在書房中反覆查閱璇璣堂送來的各處最新的訊息,有時又會對著兵書眉頭緊蹙,彷彿明日她就要帶兵上陣殺敵一般。
“如今事情進行得還算順利,可你這樣日以繼夜地熬著,我怕你等不到北上的那一日,自己卻先倒下了。”趙俞吩咐丫頭送了兩碟點心進來,見姚今手邊的茶一動未動,不禁搖了搖頭,揮揮手便讓丫頭們退了下去。
“開弓沒有回頭箭,眼下九城一江這邊雖然還算順利,”姚今見到他手上的點心突覺餓了,就著冷茶吃了一口,嗚嗚囔囔地說:“可京城和北邊的情勢複雜,那密林軍也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連璇璣堂都摸不出頭緒——不知是否和慕容三有關。”
“前些日子,你不是才去了一封信給那慕容子華,他可有回你?”
姚今鼻子裡嗤了一聲,“他哪會回我!若不是陽櫻飛鴿傳書讓我速速給赫都寫信,我才懶得跟他廢話。單看陽櫻上次信中所述,就知道慕容三那心機男對於我沒聽他的安排到閩國去這件事,那是相當的氣急敗壞,現在又怕我在九城一江亂來,影響他的復仇大計,讓我給他寫信,是讓我給他彙報行蹤呢!”
“你給慕容子華的書信裡,都寫啥了?”趙俞坐了下來,“那日看你凝思了小半個時辰才下的筆,可是又編了個什麼謊話蒙他?”
“不編了,日日夜夜說瞎話,腦殼都疼,”姚今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對他實話實說了。讓王相鼓動胡族出兵,牽制住李朝的兵力,這樣李朝自顧不暇,對他豈非大大的助力。”
“可咱們怎麼也沒想到,會突然冒出一個密林五萬大軍出來。”
姚今看著窗外,又蹙起了眉頭,“是啊。密林不知何故,竟穿過雪山出兵魏國,眼看黑雲都肯定是要回魏了,到時候李皇的危局一解,西關軍回了西境,那可沒咱們出場的機會了。”
趙俞一驚,之前顯然他是沒想到這一層的,不禁擔心道:“那怎麼辦?”
“我打算再寫一封信給慕容三,讓他無論如何牽制住西關軍,讓西關軍回不了西境。可是,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幫我,我該如何才能讓他答應……”
“何不讓陽櫻去求那慕容靖來勸他?陽櫻信中不是說與慕容靖兩情相悅,他還要跟你求娶了她做正妻。既然這般鄭重相待,你何不讓慕容靖幫上一幫?”
“不行,慕容靖那廝也不是什麼情感動物,就算勉強開口說了幾句,恐怕慕容三也不會答應。”姚今搖了搖頭,咬牙道:”雖然我不想再騙他,可實在沒辦法的話,我只得再編一個彌天大謊了!”
“你想幹嘛?”趙俞幾乎日日見她口若蓮花,說瞎話忽悠人簡直是張口就來,但卻未見她下個說謊話的決心下得這般痛苦的。
“從前對他來說,閩國、閩王,雖養育他成長,可顯然也沒有重要到什麼地步。但如今,既然慕容靖的身世揭開,以他對慕容靖的兄弟之情,必然希望初登王位的慕容靖能夠一切順遂。”姚今的手指緩慢而規律地在桌上划著圓圈,“如果我對慕容三說,李皇因為我的大婚典禮一事遷怒閩國,閩王剛好薨逝,橫豎九城一江也沒給,李皇讓我集結九城一江的兵馬發兵閩國,如若他不能設法牽制西關軍,西關軍去抗擊胡族,我這裡的人馬就會南下攻閩——”
趙俞略一思忖,反對道:“不妥,你這由頭漏洞頗多。一來他自然有他的門路去印證你所言是否屬實;二來李朝最近戰事頻繁、國力大損,陛下怎會突然還想發兵小小閩國,說不通啊。”
“是啊,這也說不通……”姚今看著那紙上被自己短短的指甲劃出的道道痕跡,腦中不斷閃過與慕容子華打交道的林林總總,突然她將桌子重重一拍,怒道:“不管了!本公主為了他這個什麼復仇大計付出這麼多,他幫我一下,難道就不行嗎!”
說完,她便蘸了蘸毛筆,刷刷刷洋洋灑灑寫了一張紙,寫完看也不看,胡亂吹了幾下便捲成一個紙卷交給趙俞,“速送到璇璣堂,儘快遞給慕容三!”
“好。”
當慕容子華看到姚今這封信時,他剛剛喝完一杯人參花茶,還未及嚥下去,開啟這頁夾雜著白話文、文言文、英文,也不知是從右到左還是從左到右寫的信紙,他不禁笑得差點將茶噴出去,嚇得在旁伺候的江映月趕忙拿了絹子過來要給他擦拭一二。
“不用。”慕容子華推開那雙香氣撲鼻的手和絹帕,“月兒,你去歇著吧,不用在這裡伺候。”
“殿下可是惱月兒自作主張跑到這裡來,所以不喜月兒在跟前伺候?”江映月小嘴一嘟,眼中立現濛濛淚光,“母親說早已問過母妃,是可以過來的,所以月兒才——”
“不是,”慕容子華耐心地放下手中信件,“這是王妃的信,講的是軍國大事,你素不喜這些的。況且你一直在這裡伺候我,站了一上午想必也累了,你的身子哪裡受得住,所以我才叫你去歇著。”
江映月一聽“王妃”二字,神色不禁一黯,看著自己的腳尖頓了一頓,便低頭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門簾掀起的一瞬,寒風呼嘯而入。這個時節的北屏山一帶,寒風從早到晚刮個不停,即使是身在江門分部的高門大院之中,深居簡出的慕容子華仍然能感受到來自北方寒意。他並不是個畏寒的人,何況他本就是從更北面的赫都而來,他的目光無意中瞥見江映月桃紅色的一角披風在門檻邊一閃而過時,不禁想起了在雲山腳下的那個夜晚,靜謐微涼的空氣中,那個女子蓋著一方桃色的薄毯,身著薄薄的中衣,消瘦而倨傲的模樣——不知她,可否受得住這北方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