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慕容靖收到慕容子華從魏國來的訊息,他看完竹筒中的字條後,不禁眉頭緊蹙,稍息片刻,便去了奧園。他雖不是皇子,但從小長在宮中,又有閩王親下的通行令,自然一路暢通,很快便到了閩王特意給慕容子華新婚安置的“南雁樓”。
此刻陽櫻剛從天章院回來,換下王妃的服飾正要跟龍婉去做一道百合清飲,見慕容靖進來,頓時低下了頭。
“我有話問你。”慕容靖徑直走來,拉著陽櫻便上了二樓,龍婉扭頭看著陽櫻求救般的目光,為難地絞著手,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你說你家公主留在九城一江,是為了助殿下的大業,可我接到殿下的飛鴿傳書,他根本不知道此事!”說罷,慕容靖眼中寒光乍現,他一把揪住了陽櫻的衣領:“說,你是不是在騙我?”
“不是!”陽櫻大聲道,“公主殿下在九城一江聯絡奔走,就是為了幫三殿下成就大業!此事我從未騙你!”
“此事從未騙我?”慕容靖話音一轉,狠狠道:“那別的事呢?別的事騙我了嗎!”
“沒有、沒有、沒有!”陽櫻拼命推開他的手,轉身跑到屋外,她伏在漆紅的欄杆上,看著亮得刺眼的陽光,胸口起伏不定。自從大婚那日後,她越來越害怕看到慕容靖,這種害怕和初初認識他時的害怕是不一樣的,她像是偷了一個人的東西不敢被人知曉,那人卻又時時刻刻在他面前出現——陽櫻慢慢地蹲了下去,小聲地說:“有些話,我雖知道,可公主殿下有吩咐,所以我不能說;有些事,我是真的不清楚,所以沒法說。但我和我家公主都不會做傷害殿下的事情,真的不會,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總是不信……”
“殿下的大業太過重要,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池。”慕容靖跟了出來,他的面色仍然冷冷的,冷得似乎有一絲蒼白,“你即刻聯絡你家公主,讓她速速與殿下聯絡。”
“你家殿下身在長青宮中,我家公主要如何才能聯絡的上?”
“她可以派人,亦可傳信。無論人或信,務必在五月十四前到達魏國京城赫都的江門分部,自會有人替她聯絡長青宮中的殿下。”慕容靖冰冷的眸光凝視著陽櫻:“記住,如果殿下五月十五沒有見到她的人或信,那你家公主,也永遠別想再見到衛燕!”
說罷,慕容靖便轉身離去,陽櫻喃喃重複了兩遍五月十五,見他要走,急忙衝過去攔住了他:“現在離五月十五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大魏路途遙遠,公主若是來不及傳信——”
“你家公主手中握有江湖秘宗璇璣堂的訊息網路,三日之內便可知千里之外的風吹草動,何愁來不及?”慕容靖半帶譏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會又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還是你不能說?”
璇璣堂?莫非說的是步雲觀觀主……陽櫻一時答不上話,見慕容靖又是滿臉的不信,只得撇開頭小聲道:“我確實不知道。”
慕容靖無聲地冷笑了一下,沒有說話,看著陽櫻微微凌亂的髮絲在風中飄起落下,一朵不知名的鵝黃色小花在髮髻上垂垂欲落,他還是放軟了聲音:“明日一早你們的送嫁官就要回李朝了。若我料得沒錯,多則七日、少則五日之後,倘若王上的病還沒有起色,慕容煦那廝就會前來逼宮,讓王上傳位於他。這奧園中怕是要有一場腥風血雨,你……自己小心。”
陽櫻聽得一驚,“他已是太子,為何還要逼宮?”
“這麼多年來王上寵愛珍妃看重殿下,慕容煦恐怕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自己這個太子之位不保。如今殿下娶得你家公主,有了這樣的姻親關係,在他眼中,殿下自然是如虎添翼更難對付。橫豎他心中也沒有當王上是他君父,如今得知殿下不在國中、王上又病重,趁機起了這樣的謀反之心,也早在殿下的預料之中。”
“既然早有預料,為何不及早制止?若他真的逼宮造反,屆時就算被制住,那亦是無法挽回了啊。”陽櫻無意地抓住了他的衣角,關心地道:“他若起兵,你可有危險?”
“無妨,宮裡宮外,我早有佈置安排。慕容煦那廝,我還不放在眼裡。”慕容靖盯著抓住自己衣角的那隻手,想要拂袖,想要推開,卻不知怎麼一動也動不了。
“那我這幾日要呆在王上身邊,不能讓那慕容煦得逞。”陽櫻點點頭,“那……那我去了。”
“陽櫻——”慕容煦見她終於鬆開了抓著自己衣角的手,忍不住喚道:“我已探明珍妃娘娘的下落,明日就要出發,路途不算太遠,我……我爭取三日之內回來,你人在宮中,務必小心保護自己!”
陽櫻聽他這樣說,心中一暖,亦覺滾燙難受,低頭喏喏道:“我應該沒事的……橫豎我只是個侍女而已。”
“但你是我慕容靖重要的人。”慕容靖脫口而出,又自覺有些難為情,頓時耳根發紅,不待陽櫻抬頭便匆匆離去。而陽櫻看著他挺拔的背影,眼中流光溢彩,搖曳不定。
慕容靖所料不錯,他和趙俞前腳剛離開大奧,晚間奧園的禁衛軍就換了一撥人。褚令立在宮門口看著侍衛們換班,臉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龍婉在旁邊微微皺眉,輕聲道:“閩太子倒是會盡孝,本尊不來侍候君父湯藥,倒將自己的人一股腦兒倒進了奧園。”
“他的母親雖然是王后,可走得太早,扶蘇又不理他,長成現在這個德行,也不足為奇。”
“扶蘇?”龍婉好奇地問,“扶蘇是誰?”
“慕容扶蘇,在裡面躺著,快要死了的那個。”褚令的笑容有些蒼涼,“從前他沒有當這個王上的時候,大家都叫他扶蘇。扶蘇啊扶蘇,多好聽的名字,如今卻都沒人知道了。”
龍婉看了看身後緊閉的殿門,遲疑地問:“自從王上挪到了天章院,先生雖然一直對宮裡宮外的人說無妨,可咱們幾個都看得出,王上病得嚴重。聽說王上從前便患有腿疾,那如今這是舊疾復發還是——”
“腿疾只是表徵,其實他的身子早就不好了,為了他那個不能割捨的人,就是硬撐。”褚令低頭看看手上指甲縫裡微微的黑色,“如今中了這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