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裴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大姑姑再也沒有交代過那件事。靳連城調職後仍舊是重複著換班,值守,沒有哪個大人突然而至的賞識,皇帝也不曾多看他一眼,紫宸殿的侍衛不同於北門,多是自持了一份驕傲,更是鮮少與他們交談。而姚今從電視劇和宮鬥小說裡學來的一打又一打的邀寵手段似乎在沁采女和皇帝身上毫不奏效,送點相思之物又或是來一趟宮門偶遇,也皆是無疾而終,連皇帝的面都沒見到。可憐姚今為了自己的腦袋能穩穩當當長在脖子上,倒也是真的是絞盡腦汁,不管有的沒的,反正她的點子層出不窮,而且聽起來總是很有創意。沁兒雖然並不很滿意結果,但苦於身邊再無可用之人,也就將就著認了她這狗頭軍師。
這樣的日子過的尤為緩慢,習慣晚睡的姚今,每天到了深夜便會偷偷溜出來,從犄角旮旯的某個破磚頭後面拿出她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舊毛筆和破硯臺,在一疊裁成一塊一塊的麻布上歪歪扭扭地寫下她當天的日記,瑣碎,也很具體,寫日記的時候,姚今心裡有著毫無來由的期盼,毫無來由的熱情和勇氣,總覺得一定會發生點什麼,也許是月白的訊息,也許是回到現代的一點蛛絲馬跡,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好事——她轉圓珠筆似地轉著那支幾乎是禿腦袋的毛筆,也不在意甩了自己一領子的墨汁,看著窗外那許多明亮的星星,這是她在現代見不到的一片星光燦爛,忍不住淡淡哼著,“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聽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與嘆息……”
而命運的巨輪已經開始了新的轉動,它即將讓姚今的人生體會到,一次又一次的,孤獨與嘆息。
那一日,當內侍省的人到梨園的時候,天幾乎還沒亮,整座宮城籠罩在清晨寒冷的濃霧之中,白茫茫裡透著青灰的宮牆,彷彿要與天空的顏色融為一體,而偶然掠過的幾隻黑色大鳥,“嘎——嘎”的怪異叫聲伴隨一行身著青紫色衣衫的太監,行色匆匆卻又悄無聲息,如同鬼魅一般推開了梨園的大門,值守的宮人都還在朦朦朧朧的瞌睡之中,甚至還沒看清楚來的是誰,他們已經準確而迅速地湧進了前院後院,不過多大一會就拖口袋一般帶著人出來了。而親眼目睹的幾個宮女全都嚇得瑟瑟發抖,連大氣都不敢出,眼睜睜看著一行人匆匆而來,又很快地退了出去。此時,天依舊還是霧濛濛的,而梨園那半邊開著的宮門,發出單調而沉重的“吱——呀”聲,彷彿預示著這座昔日熱鬧繁華的宮苑,即將迎來它真正的,也是永久的蕭瑟。
這個清晨的情形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姚今都記得特別清楚。那一日的她,沒穿鞋子的雙腳是怎麼被拖過冰冷的地面,怎麼在寒風裡失去知覺,她的一頭長髮就那樣鬼一般的散亂著,甚至都沒來得及問一句為什麼、喊一句冤枉,就已經被拖進了內侍省的刑室裡吊了起來。
內侍省本就坐落在宮城西北角,前面有一座頗高的半坡,常年都是半陰著,曬不到什麼陽光,而最後面的刑室和閉室更是陰氣森森,四壁也鮮少有窗。姚今就被吊在一間陰暗,骯髒,充滿了血腥和鐵鏽味的小間刑室裡。根本沒有她以為的那些審問、打板子、掌嘴或是威逼利誘的情節,沒有容嬤嬤來扎針,更加沒有電視劇裡每每會讓柔弱的女主痛得生不如死的夾手指刑具。只有結結實實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姚今那副不過才十三歲瘦巴巴的身軀上時,她突然明白,過去三個月裡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小兒科,這才是真正的穿越,眼前的這一切和已經超出她可想象範圍的疼痛感,這些才是真正的現實。
極度的疼痛讓姚今失去了喊叫的力氣,只能用極低的**回應那響亮的鞭聲,繼而迎來又一鞭子,再一鞭子,也不知道抽了多少下,姚今不再**,除了鼻子還在出氣其他跟死人已經沒有太大分別,她彷彿覺得有幾個人在眼前走來走去,卻沒有一句對她的問詢和叫罵。一些鐵鏈互相碰擊的聲音,甚至遙遠穿來一些淒厲的叫聲和哭聲,姚今的耳朵有些失聰了,眼前盡是火光和暗淡的灰黑色,她的視覺也慢慢開始模糊,恍恍惚惚看到自己身上一處處的殷紅色,渾身上下的每一處末梢神經都處於快要炸裂的邊緣,她張了一下嘴,卻實在不知道說什麼,終於蔫蔫地昏死過去。
醒來的時候,或者說被疼醒的時候,幾隻老鼠正在她身上悉悉索索不知找些什麼,姚今輕輕動了一下,想要趕走那些老鼠,卻牽扯起渾身的傷口,再度襲來的疼痛讓她整個人顫抖起來,而此時牆壁的燭臺上,歪斜的蠟燭滴下一滴滾燙的燈油,卻正好落在姚今的一處傷口上,她“啊啊”叫了起來,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沙啞得發不出什麼聲音。
不行,不行,不能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在這裡。姚今默默在心裡對自己說著,儘量集中已經散亂的意識,慢慢呼吸了幾下。再次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開始打量這間屋子:沒有窗戶,只是在牆壁上擱著著一支很粗的蠟燭;地上全是破爛稻草,有一種濃重的腐爛和溼氣滲透著整個地面,角落裡有一隻木桶,稍一仰頭都是黑乎乎的牆,只有鐵柵欄圍成的一面能隱約看到外面一條通道,不長,但似乎是在地下,根本看不到任何光亮。
“為什麼抓我,為什麼打我,為什麼……”姚今喃喃著,努力想用手撐起身子挪到靠自己不遠的牆邊去。手和手臂上沒有傷,所以她覺得自己應該有這點力氣爬過去,然而一次一次的嘗試,一次一次的失敗,姚今完全動不了了,只能無助地拍打著骯髒的地面,她的眼淚忽然就無聲地洶湧而出,憤怒、無助、害怕、驚慌蜂擁而至,匯聚在她心裡一遍遍哭喊著:至少讓我別像一攤爛泥一樣躺在這裡啊!至少讓我死的明白啊!至少告訴我為什麼啊!
有一種名叫死亡的味道正在無限接近著姚今,眼淚流不出來了,灼熱感籠罩著她已經模糊的雙眼,渾身的疼痛、飢餓和寒冷交織襲來,所有的身體器官都在報警,她甚至在錯亂之中覺得,讓我快點死吧,也許死了我就能回現代了。
這段悲慘而折磨的時光,對當時的姚今而言是那麼的漫長,每一秒鐘都是煎熬,實際上卻只不過是一天一夜的光景,整座宮城裡甚至沒幾個人在意梨園有這麼一個卑微的小宮女進了內侍省的閉室,而在意的那個把人之中,有一個人雖然沒進閉室,卻將這一天一夜,過得比姚今還要漫長。
而這個人很快就會走進內侍省,給姚今帶來真相,也帶來,真正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