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主僕對於貧寒少年的生死大抵是不會關心的。
年輕人嘴上雖說是煩躁老人今日的所作所為,卻也不敢太過得罪這位護道人,只是在少年離去後,左顧右盼的動作太大,渾然沒有半點修士氣概,滿是好奇,甚至還伸手去摸黃泥牆壁,不由問道:“藍長老,這裡當真是你說的儒教聖賢福地之一?為何在南疆書樓上,對這大晉沒有過多言語批註?”
老人沉默片刻,伸出雙指,答非所問:“普天之下並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明善惡知曉禮節,要不然長安那位儒家讀書人,怎會練起被三教打壓的劍來?還持劍開黃河天幕?歸根結底還不是這世間不太好,讓人太過失望。”
實際上這話本若是由儒教聖人口中說出,說不得會引來萬千教徒膜拜一番,只不過從老人口中講出,特別是南疆那個地方的人說出,便別有一番滋味。
年輕人側過身,神色古怪,“不知藍長老怎會有這番話,三教與我南疆的世代恩怨,可不是你三言兩語便能了斷的。”
若真讓他將老人說這話傳出去以訛傳訛,不說天下修士人人盡知,只要在西域南疆有丁點傳聞,那老人這一輩子便如家狗跌至野狗,整個人世間再無他半點容身之地。
畢竟人前人後兩幅面容的人,大抵是不討歡喜的。
山上神仙說是遠離世俗修道,到底還是免不了世俗紅塵困擾,一切人情世故於修士而言,大抵還是管用的,因此年輕人話音一落,灰衣老者的面色有一瞬間的僵硬。
只不過在片刻後又煙消雲散,老人神色平靜,“少主這可就折煞老朽了,咱們蠱修啊在三教眼裡,便是沒有來路的山間野修,說不定在那群只會無腦出劍的劍修眼中,也是下三流的,老朽身在南疆,便一輩子是南疆人,何來叛徒一說?老朽對於清風寨,別無二心,因此若是少主想要坐上寨主那個位置,待回去之後,老朽斬了藍海便是。”
老人這話一出,無疑於表露忠孝了。
只不過年輕人依舊不為所動,只是面色平靜。
來大晉這世俗王朝,自然不是為了遊山玩水,擔負著清風寨往後千百年的昌盛重任,往大了甚至可以說是擔負整個西域南疆的興衰,這便和世俗王朝裡“壽命於天,既壽永昌”是一個道理,只不過前者只是幹看著上層畫的餅而已,不能和後者相提並論。
他忽然又想起方才見面的少年來了,怎會有一眼見到便心煩的人?
青年的面色,由伊始的平靜自若,一瞬間便掛上了猙獰笑容,到了最後,竟是二十年間從未有過的駭色。
——
寧初一待走遠了後,躲在一條巷子拐角回望那個一臉笑容的年輕人,心底沒由來感到委屈。
對於世人的善良與惡意,少年漂泊記事起,就有一種犀利的直覺,誰對他面上一套背後一套,他還是分得清的。
這一刻,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年突然有些討厭高井口中所說的山上神仙了。
突然,他的餘光,無意間發現走了很遠很遠的藍衫年輕人好像有意無意的回頭看了他一眼,有譏諷,更有玩味,輕手一彈,一個小如蚊蟲的黑點瀰漫而出,直往寧初一襲來。
少年強忍著心頭怒意,來不及思考,多年來面對危險的慣性令他身子稍稍一側,寧初一背後冷汗直落,轉頭一看,心底更是陰沉,只見牆角被蟻蟲彈中後,一瞬間便化為灰燼,臉色愈發難看。
年輕人可不是心善之人,若不是懼怕那個教書先生,早就一巴掌將這個令他一見面就心煩的少年拍死了,他的修為在這方天地受了侷限,展現不出太大的威力。
可是下一刻。
幽深巷子中便有一道雄厚的聲音響起。
“無知。”
寧初一驀然望去。
在藍衫年輕人和少年所在位置中間,走出一個腰間懸酒、相貌俊朗,頭頂破草帽的黑袍青年,老者大驚失色,只因那男子身後負著一把墨青色長劍!
灰衣老者面容凝重,腳步輕移,將年輕人護在自己身後,朝著一條黝黑寂靜的小巷抱拳,鄭重道:“閣下,相逢即是有緣,他年若是你去了西域南疆做客,我清風寨定不會怠慢你。”
毫無回應,越是這樣,他越是心慌。
終於,青年自言自語道:“怎麼走到哪裡都能遇到南疆臭老鼠,看來今日這事我不得不管了。”
老者如臨大敵,沉聲道:“這是我主僕二人私事,閣下是不是管的寬了些?”
負劍青年掃了眼老者,眸子中明顯都是失望,話語中透出不帶絲毫遮掩的嘲笑,“二位擅自出來,已經是壞了規矩,我倒是想看看幾十年不見的西域臭老鼠能修煉出個什麼出來。”
“你!”年輕人氣的發抖,字詞間盡是殺意。
老者緊緊擋在他面前,任由青年在那說風涼話。
青年看到這一幕,毫無顧忌笑出聲來,許久之後,才嘆出一口氣。
說時遲,那時快,青年驟然拔劍出鞘,一劍揮出。
劍氣無形,劍意無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