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在喬家後花園內。喬府的幾個年輕孩子們聚在此處,將一臉無奈的喬棟圍在中間的一張石桌上,似乎在討論什麼有趣的事情。姑娘們掩嘴輕笑,小夥子在他身邊打鬧戲謔著。書呆子喬學彬也難得來與大夥一起閒聊,還帶上了荷悅。
明天早上,一週前樞機大臣說的那位莫家小姐就將到達黑水城。在此之前從來沒動過談情說愛念頭的喬棟,這才意識到時間不多了,於是便不由自主地慌了。已經嫁人的二姐喬茵便主動來為他出謀劃策,幾個閒著沒事幹的也都來參與了對喬棟的調侃和玩笑。
兩天前,六弟喬明言回到了家中,向忙得不可開交的喬良言彙報了一些事情,暫時會在家中住一段時間,就得知了小叔被安排的喜事。畢竟他是跟著五哥喬正浪和大將軍裴擒龍混的,見過大世面的人。便熱心腸地來給小叔參謀參謀。
被圍在中間的喬棟卻是一臉的無奈,時不時露出一個苦笑。
而不久前剛剛承受喪父之痛的喬欣,也跟在自己的妹妹身後,面帶淺笑看著自己這個即將娶老婆的小叔。這讓荷悅是有些驚訝的。因為上次喬府家族大會後,喬伯母就將自己深鎖在屋中,很少見人。而喬欣更是失去了平日裡的微笑與樂觀,幾乎變得沉默寡言。現在看到眼前這一幕,其實大傢伙心裡都帶著些許欣慰。
“兄弟,人家那姑娘長得真不錯啊。你得好好表現。雖然有太子殿下幫我們做媒,但也不能讓外界傳聞說莫家一株好白菜讓豬拱了吧。”喬明言坐在他身邊打趣道。他長期經歷軍旅生活,性子最是直率。喬棟除了一張臉能惹得姑娘們犯花痴,也確實好像沒有其他值得一提的東西拿得出來了。
所以,歲數與他相仿的喬明言雖然表面上是在打趣,實則內心是有點擔憂的。但立刻被一旁的二姐瞪了一眼,訕訕一笑不說話了。
“喬棟,明言說話太直了。都是一家人,怎麼能這樣說呢?”喬茵責怪道。喬棟卻苦笑著說道,“唉,我這一沒功名,二沒地位的,怎麼偏偏就安排我啊?就因為我是老爺子的小兒子嗎?明天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去見人家。”
“可別。喬棟哥你長得這麼英俊瀟灑,至少在相貌上和人家般配的很。”喬家的小弟,七公子喬正林說道。喬棟苦笑著擺了擺手。喬茵繼續道,“林弟說的沒錯。相貌是天生的嘛,後天改變不了。其他東西都還可以繼續去學,去爭取。明天你可一定要穿最好看的衣服去,給人家姑娘留個好印象。”
喬明言看了看喬棟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開口道,“喬棟啊,別怕人家瞧不起咱喬家,瞧不起你。這些天我一直跟在太子身邊,我知道他不會讓咱們出醜的。他決定的事情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可能虧待咱們的。只要你娶了那位莫小姐,咱們喬府聲望就傳出去了。和太子關係那麼好,豈不是會有很多有眼光的家族來示好?”
喬棟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有些擔憂地說道,“平時書讀的太少了,明天怕見到人家一句像樣的話都憋不出來,終究會被別人看扁。唉...”
幾人發出一陣鬨笑。喬學彬看了看這個比自己小了十歲的小叔,平日裡他最是性情活潑開朗,似乎沒有任何煩惱,就連立府之前亦是如此。但對習武或從文都沒有太大的興趣,整一個沒心沒肺的樂天派。他笑笑開口道,“書到用時方恨少,誰讓你平時看見詩文就頭疼的?趁還有一天時間,我教你幾句有文化的,討好人家女孩子用的說法。”
喬棟尷尬地笑了笑,“行...那,學彬哥,等,等會吧。對了,我有點關於明天的問題想問下荷小姐。”
“嗯?”安靜地站在喬學彬旁邊的荷悅一愣,隨即微笑著點了點頭。她剛才一直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喬家子弟們調侃著喬棟。雖然與喬良言、喬學彬以及喬欣等人已經混的很熟了,但她終究還是荷府來的貴客。所以便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未發一言。
“荷小姐...上次我們一起去王府參加秋服展覽,你還記得吧?對,我感覺那位尚宮邀請你摸的那套皮裘還蠻好看。而且,材質聽他們說很獨特。這幾天我一直想弄一套來。我想問下價格如何,具體感受怎麼樣呢?就是可惜了明天沒辦法穿過去給人家看。”
喬棟頗為期待地看著她。荷悅想到宴會那天自己觸控過的蠻貂皮裘。突然聯想到了自己託張半雷買的皮料,現在不知身在何處呢?她仔細地回憶了一下那天的感受,對喬棟說了一遍,最後提到,“主要是材質真的很舒服,而且吳尚宮說,皮料留香能力也特別好。貴倒是不貴的...只是當時我覺得他們設計的款式更適合男性穿,所以我瞭解了一番還沒有買。”
喬棟點了點頭,一旁的喬欣忽然說道,“吳尚宮還沒有離開黑水城。喬棟,如果你喜歡,等會我出府可以幫你買一套過來,你明天穿過去見人莫家姑娘。”
“真的嗎?她還沒走?”喬棟一下子興趣高漲。
“我和婉言妹在她那邊訂製了兩套裙子,她說會待到下個月的。”喬欣露出一個淺笑,說道。
“那...喬欣姐,你幫我下唄?錢我一定很快給你的。”
喬欣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說道,“等四哥回來,這錢肯定是他幫你出的。你的婚事,現在可是咱們喬府一等一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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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荷府。
後花園深處,紅樓。二樓臥室內燈火明亮。
荷哲低著頭,獨自走在花園中。深夜獨自踱步,身邊沒有隨從,卻是去向那自從三個月左右前落成就從未涉足過的紅樓。
他忽想到,自己上一次見到紅樓裡住著的人,已經三個月了。那天他攜家帶口入主黑水城,在最後那輛有很多護衛看守著的馬車裡,他不經意間看到那個女人對他投來絕望的一瞥。
荷府前身是前城主錢航富的錢府,這座紅樓是唯一大幅改動過的建築。
經歷過朝廷裡的大風大浪,經歷過荷康帶給他的焦頭爛額。唯一能讓荷哲感到不敢面對的,只有他的結髮之妻,莫盈。自從荷哲撩上了年輕貌美的申丹禾,莫盈就徹底患上了瘋病。同樣處在這個年齡,莫盈也長著一張俏臉。更何況,情敵的身世曾經是風塵女子,而自己是京城莫家的三小姐,身世無比顯赫。極度的嫉妒摧毀了她的心智,落下了難以化解的瘋病。這成為了荷哲心頭永遠無法抹去的痛,但身不由己,只能以這種方式對待她。
荷哲走在花園內,聞著花香,回憶起了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何嘗不為莫盈痛心,但一切的根源並非來自於他,卻是莫盈自己內心的愧疚。她無法生育。
而京城內赫赫有名的兩支荷氏,荷哲的這一支屬於新興勢力,由他先父荷老太尉傳承下來。荷哲的三個兄弟,本來自小與他就有明爭暗鬥。數年之前,又各自因為種種原因英年早逝。這一脈人丁本就不多,若非另一支萬安荷氏給予扶持,甚至無法繼續保持地位。子嗣對於荷哲的意義,莫盈從嫁過來的時候就非常清楚。她也無數次幻想著自己與荷哲生下的小可愛會是怎樣一副模樣。奈何……
捫心自問,荷哲從來沒有因此怪過她。但是,莫盈的自責徹徹底底將她拖入萬丈深淵。再加上妒火作祟。最後的那段日子內她給荷哲添了太多的亂。他無奈,只能將她關在紅樓裡。兩座荷府,都是如此,荷哲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後來,他的老丈人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一些女兒的情況。他展現出了極大的寬容。為了荷府與莫府的名聲,他默許了荷哲的做法。但,從此再也沒有與荷府透過一封信,沒有再與荷哲說過一句話。自然,也沒有再關心過女兒一次。
這也是讓荷哲納悶的地方。雖然身不由己地作出了這樣的舉動,但他自知對不起莫盈,更沒有對老丈人莫靈溟有過怨言。只是…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黑水城的城主,這回卻要把小女兒也嫁到黑水城的喬家來。他知道老人家這兩年來可以說是看自己一眼都覺得噁心的。怎麼會……
一想起往事,思緒就如潮水一般不可收拾。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紅樓之前。他猛地抬頭,不出他所料,莫盈已經站在門前等他了,說不定一天都在等他的到來。
因為莫家小妹明天將要出遊到達黑水城,荷哲早就託僕人將這個訊息告訴了她。莫盈非常想要一同前去見見自己的家人,並且特意強調了她的小妹並不知道自己與荷哲的事情。那個女僕也為她說了好多好話。想到莫盈已經好久沒有回到孃家去,荷哲終究心腸軟,也渴望能借這個機會彌補一下她,便讓僕人告訴她自己今天晚上會到紅樓與她商量此事。
而現在,他最害怕的事情卻並沒有發生。莫盈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衣冠不整,滿面淚水,見到他一臉怒容,扯著陳年舊事將他的腦袋吵到爆炸。一開始還在京城中的時候,自己每一次放心不下前去紅樓見她時,她都是這種反應。漸漸地,他怕了。
而今天,在紅樓大門上不知何時掛上了兩盞燈籠。站在門前的莫盈穿著整潔的紅衣紅裙,雙手放在身前。臉上略施粉黛,一頭柔順的長髮像秦山國的貴族那樣自然地放到身後,垂到腰間。好久好久,荷哲沒有見到這個女子這副模樣。溫和的夜色之下,不經意一恍惚,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數年前在萬安城愛柔島上的初次見面,碧水柔雲的,四月天。
“城主大人…”莫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臉上的表情很自然,似乎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荷哲走近了她,眼角的餘光瞥見紅樓內整齊的佈置,真的很像一間溫馨的小屋。他忽然感到眼角一酸,那天僕人告訴他,莫盈自己一個人花了一天時間將兩層樓仔仔細細地打掃了一遍。他知道她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他深深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