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痕默不作聲。
轉頭看向面前的監視器。
鏡頭裡,陸寶兒躲在橋廊下面,屏氣凝神的靠著石壁,儘可能的讓自己隱藏在陰影中。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租界長街倒是一片燈火輝煌,而長街後面的幽靜小巷卻漸漸變得昏暗不明。
所以這次的鋌而走險,對於她來說,算是完全佔據了天時地利。
腳步聲從她頭頂傳來,走到一邊又重新折回。
緊接著,便是一句讓她覺得毛骨悚然的臺詞:“告訴靜信少爺,大小姐已經有所察覺了,讓他務必小心。”
透過鏡頭,許痕甚至能明顯的感覺到陸寶兒,不,或者說是沈明佳從內心深處迸發出震顫與恐懼。
這段戲對於陸寶兒來說已經進入她這個單元裡的中後段。感情美滿,但曾經給予她驕傲的一切,都在逐漸走上衰敗。
所以,站在洋行門口臺階上摘了精緻的手套才走,其實也是將角色心情外放的一種極致表現。
因為這個時候的沈家老爺子已經病入膏肓了。
那些足以讓她無所事事的去追求那些細節的完美與精緻的寵愛與呵護,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她儘可能的想盡一切辦法去求醫問藥。
完美精緻的裝扮對於她來說是一種誠懇而又得體的社交禮儀,但走出那道門,她將面對的無法躲避的現實,殘忍的現實。
在摘下手套的那一刻,她擰著眉,內心應該無比糾結。
她很想以一種極其體面的狀態去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但她不是動物,也並沒有強大到無堅不摧。
所以她用一種,並不情願的,甚至無疑是暴露傷疤的舉動,來表達自己內心的不安寧。
但靜信是她最後的心理防線。
再加上最近的相處,已經讓她覺得靜信是個在其他地方上有所企圖的人,只不過因為想跟他在一起,便沒把事情想得太嚴重。
但現在,她連最後的安慰也落空了。
然而叫人意外的是,最後的特寫鏡頭推到她跟前的時候,從她眼底表現出來的,並非錯愕與吃驚。
而是冷,以及對冷的恐懼。
劇本里的時間線也是初春,泡在水裡,也還是冷的。
所以,切身的體會,再加上人物情緒的表達與轉換,拋棄所有情緒化的表達,轉而將自己如今正在承受的肢體觸覺放大到心理能力無法承受的程度。
一切就顯得,直接又深刻。
許痕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陸寶兒對於沈明佳這個角色的理解程度,單從直接詮釋在他眼前的來看,歎為觀止,好像都並不足以表達他的滿意與欣賞。
因為最後的拍攝場地離他有些距離,特寫鏡頭拍完,許痕便透過對講機喊cut,緊接著,便立刻朝拍攝現場去了。
現場的工作人員將陸寶兒從水裡拉出來,立刻遞了乾淨的毯子讓她裹著。
陳延自與許痕說完,從監視器裡看到快結束的時候便立刻趕來。
看著她被一群人簇擁著從岸邊走到並不是很寬敞的巷道上,才走到他跟前,他便立刻脫了風衣給她披上。
許痕趕過來的時候,陳延已經與眾人的簇擁中,順其自然的攬著她的肩膀,擁護著,快步朝化妝間走去。
路過他的時候,他就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
薄唇微啟,想說些什麼的時候,留個他的,便只剩下兩人的背影。
再回過神來,是身邊的工作人員在跟他說話:“許導,怎麼樣?可以收工了嗎?”
他稍有些遲疑,後知後覺的轉頭看向跟他說話的攝影組的老師,頓了頓,才點頭道:“恩,行了,收工吧,今天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