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韓介剛剛與他短短几句對話裡,卻看到了顧青隱藏在表象之下的鋒芒。
絲毫不帶火藥味的幾句問話,以及一道命令,顧青便輕易接收了親衛的指揮權,從頭到尾都是面帶微笑,可是語氣裡不容置疑的堅決意味卻非常清晰地告訴了韓介,以後對親衛發號施令的人是他顧青,不再是韓介了。
韓介不由暗暗警醒,年少便被陛下封爵,果然不是簡單角色,顧青的本事不僅僅是驪山上救了陛下的性命。
此時韓介才豁然清醒自己的位置,於是趁著親衛們飲酒時,韓介起身向顧青敬酒,並低聲賠罪。
顧青眨眨眼,微笑道:“無妨,往後還要辛苦韓兄和兄弟們護衛,我這人相處久了你便知,我出身貧寒農戶,從來沒忘本,也不擺架子,兄弟們跟著我不會虧待你們,至於規矩,我不立規矩,你們看著辦,不耽誤正事就好。在我眼裡,你們不是親衛,在我面前不需要什麼尊卑,今日請大家飲酒,是為了慶賀我多了一百位朋友。”
韓介一愣,接著感動地保持躬身的姿勢,飲盡了杯中的酒。
顧青又笑道:“韓兄,親衛具體做什麼?打個比方,如果我在大街被人欺負了,你們幫我揍他嗎?”
韓介毫不猶豫地道:“自然要揍,有末將和兄弟們在,斷不會讓侯爺受欺負的。”
顧青又道:“如果我要主動揍別人呢?你們也幫我揍嗎?”
韓介猶豫了一下,道:“自然……自然也會聽命於侯爺的。”
“如果我在大街上看中了一個良家婦女,要你們幫我搶回家當夫人,順便把她的家人都揍了,你們幹嗎?”
韓介驚呆了:“搶良家婦女?還要揍她的家人?這……”
相識短短几個時辰,韓介的三觀開始搖搖欲墜。
“哈哈,跟你開玩笑的,以我剛正的為人,怎麼可能無緣無故揍別人的家人呢?”顧青哈哈笑道。
韓介沒笑。
他發現顧青漏了一個玩笑,所以,揍別人的家人是玩笑,搶良家婦女不是玩笑?
這是事先埋下了雷嗎?
…………
下午時分,京兆府尹進了興慶宮。
查了三四日後,驪山縱火的真兇拿住了,此案並沒有朝堂君臣們想的那麼複雜,就是三個逃徭役的逃工為了引開山下戍守的官兵,用了一招調虎離山計放火燒山,就是那麼湊巧,李隆基和顧青當時正好在山上,於是被大火圍困,一百多人差點被燒死。
李隆基聞奏報後久久不語,神情變幻莫測。
三名真兇正在刑部大牢裡,經過嚴刑之後,三人始終說不出幕後主使,被刑具折磨得不成人樣了也只是痛苦求饒,審了大半天后,京兆府尹這才下了結論,此案就是單純的逃工縱火,與任何人並無牽連。
如果一定要牽連的話,將作監的官員疏怠職守,對徭役勞工暴虐殘忍,致使勞工出逃,差點釀成大禍,李隆基和顧青遭受的無妄之災,將作監官員難辭其咎。
興慶宮內,李隆基又仔細問了幾遍,尤其是追問了好幾次府尹此案是否與太子有牽連,然後又將三人的供狀看了一次又一次,這才滿懷狐疑地認同了京兆府尹的結論。
三名逃工的下場自不必說,當街斬首棄市,都不必等秋後問斬了。至於他們的家眷,也是被流放千里的下場,最後將作監的官員也跑不了,一名監丞被李隆基下旨斬首,監丞以下數名官員被革職流放,驪山華清行宮的擴建工程停工,所有官員和服徭役的勞工逐一排查篩選,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堂堂九五之尊,大唐盛世的聖天子,居然差點被三名不堪徭役之苦的逃工一把大火燒死,事情的真相委實有些諷刺。
…………
長安東市隆記瓷行的掌櫃姓梁,是義陵縣侯梁國棟的遠方親戚。
大唐的權貴產業眾多,而權貴和官員是不能親自出面做生意的,商賈之道自古被世人鄙夷,權貴官員行商就是自貶,會被人笑話的,甚至還會被御史上疏參劾,告一個“與民爭利”的罪名。所以權貴對商賈向來避之不及,無論認不認同商賈,表面上是必須要露出鄙夷之色的,不鄙夷商賈就是不合群。
但名下產業那麼多,權貴要撈錢,產業需要人打理,怎麼辦?
於是權貴的遠方親戚們便成了他們的遮羞布。一切都是親戚乾的,與我無瓜,我還是曾經那個中年,沒有一絲絲改變,蔥白十指只翻書,絕不碰那銅臭阿堵之物。
傍晚時分,梁掌櫃走進了義陵侯府。
侯府的產業交給了幾位掌櫃打理,梁掌櫃是其中之一,他大約掌握著侯府三分之一左右的收入。
可悲的是,提供侯府三分之一收入的梁掌櫃在侯府裡並不受待見,侯府的管家對他很冷漠,領他進偏廳時都離他遠遠的,生怕湊近了沾染商人的市儈氣。
義陵侯梁國棟在偏廳裡接見了梁掌櫃。
梁國棟對梁掌櫃的態度更冷漠,神情頗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