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4章 長生往生
夏昭衣眼前浮現出千秋殿下那些備受酷刑而死的屍體,那些潮溼陰暗處所懸掛著的鏽跡斑斑、殘缺破舊的刑具。
還有支離口中所描述得,師父以大錘所砸出來的凝土中被生生添堵進去的扭曲屍骸。
整個千秋殿,她所見到得並非是長生,而是無間陰司。
這是喬氏一族的滅頂之災,而她所重生的這具身子,卻剛好姓喬。
“你聽過一個人的名字嗎?”夏昭衣問,“唐相思。”
範竹翊眉心微緊,緩緩道:“山寺往生客,山海月中來。前塵舊夢裡,桃花笑浮生。”
“往生客。”夏昭衣安靜道。
“你信往生復還麼?”範竹翊反問,“我篤信長生,卻不信往生復還。”
夏昭衣清然一笑:“我無意與你討論長生或往生,我只想了解其人生平。你既能背出他所作之詩,那對此人,你該認識一二。”
“你說笑了,此人我如何認識?我若是認識他,我何必去與風清昂尋長生之道,我直接尋這唐相思即可。他若還活著,也該有三百多歲了。”
“《居周則》一書,你可聽聞過,又名《眾妙論》”夏昭衣道。
範竹翊點頭,道:“甚古大禍,力牧於今,乃入輪迴,往生復往生。”
“此書沈冽見過,在施盈盈的香雪苑,我一直好奇,沈諳之母施盈盈,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
詹寧微微側頭,朝輪椅上的男人看去。
幽暗微光中,男人的膚色白皙如雪,被遮住的眼睛似也藏住了他的所有情緒。
側容是高挺如山的鼻樑,鼻樑下的精緻唇角沒有半點弧度,清瘦單薄卻非常有力的光潔下頜線半隱半藏在垂下來的青絲中,在他本就陰冷柔美的氣質上更添薄涼。
詹寧看了看他,收回目光。
範竹翊冷笑:“什麼樣的女子?不過是個自私,涼薄,又癲又痴的蠢女人!”
“你如此不喜她?”
“此等瘋婦,誰喜她?不知羞恥的蕩娃,為沈雙城的姿色所惑,眼中哪還有親人族人故交。論心狠手辣,你遠不如她。論眾叛親離,她比沈冽更甚。論喪心病狂,風清昂和她都難相提並論。論手段,論城府,我那師侄林清風,和她差了至少一百年的火候。”
“看來,你是真的不喜她。”夏昭衣道。
範竹翊斂眸,輕輕淺淺沉了口氣:“實則,她該是個出色的女子。”
範竹翊看向被他放下的茶盞,盞中茶葉若尖尖的小舟,芽葉展展,色澤青青,餘香嫋嫋。
他陷入經年回憶中,慢聲道:“施氏女子無姻親一說,女人所生子女皆隨母姓。施盈盈,她是同輩女子中最明豔漂亮的那一個。她年少時性情潑辣,加之聰慧伶俐,練得一身本事,世間難有幾個女子能活得如她那般瀟灑。偏教她遇上沈雙城,這般驕傲的女子,最後在沈家委曲求全,自甘為妾,棄綺麗山河不要,自囿於雲梁一宅深院,成日想著去和其他女人勾心鬥角,求男人垂愛。最後,死得不如一條狗!”
夏昭衣唇角不鹹不淡地輕輕勾了勾,低頭在琴音上輕輕吟按,幾聲絃音走沉,落雁休風,綠萎花埋。
沈諳腦袋輕偏,耳廓因琴音而動。
詹寧眉心稍擰,他不通音律,但覺這幾聲琴音抓耳。
範竹翊抬眼看向夏昭衣,再望向她指尖下的琴絃。
似悽非悽,似怨非怨,不是哀哀叨叨的泣訴,也沒有同情憐憫的惻隱。
琴音蒼蒼茫茫,止罷之處撓人心絃,想要再繼續聽下去,又害怕繼續聽下去。
真要尋個詞去評價這幾聲琴音,只“蒼涼”二字最適。
音與風挾遊,起於遠古山嶺,掠山拂海,飄蕩過重城曠野,卻剎那歸於寂靜。還未見其成為傳說,創出枯榮,變作不朽,就戛然天地,泯然於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