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宥之的神情驀地變得悲傷起來,嘆道:“唉!......當我隨著沈濟舟大軍從燕州班師返回渤海之後,便想著將這好訊息告訴叔父,可是我踏入許府之後,卻未看到叔父在大門前迎接我......以前只要我遠行公幹,叔父就會在我歸來之時,站在門口迎接,風吹著他的滿頭白髮,那個老者慈祥而善良......我真的都已經習慣了......”
“而這次,他卻沒有出現在門口,迎接我的是許府的老僕,他告訴我,我叔父不能親自來迎接我了,他已經病入膏肓,臥床不起了......我飛奔進入叔父的臥房,看到榻上我的叔父,眼窩深陷,骨瘦如柴,氣若游絲,頓時心如刀割,淚流滿面,我哭著撲到他的身前,一遍一遍地喊著叔父......”
許宥之說到這裡,悲傷得難以自抑,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也許是我的呼喊起了作用,也許是我與叔父心意相通,昏迷不醒了多日的叔父卻忽地睜開了眼睛,看到是我,原本黯淡無光的眼中,竟出現了一絲亮色,他掙扎著讓我幫他扶起來,然後叫來了我的兩個堂弟,就是許光鬥和許光南,然後用手指著他們,對我說,宥之啊,你是大才之人,只有你才能真正的光耀我許家門楣,現在我許家儼然已經成了渤海新晉的門閥,都是你的功勞啊......我這兩個兒子,你這兩個兄弟,少不好學,如今皆不成氣候,所以許家家業這個重擔只有你來擔下了......”
“我哭著搖頭拒絕,可是叔父不許,為了他能夠安心,我這才點頭答應,於是,叔父讓許光鬥和許光南跪在我的腳下,喚我大兄,並朝我叩首......叔父斷斷續續地對我說,他死之後,惟望我念在叔侄情深的份上,給我這兩個不成器的兄弟,謀一個差使,混口飯吃,不至於讓他們挨餓受凍,如此,叔父他死也瞑目了......”
許宥之涕淚滿裳,半晌方道:“我跪在叔父榻前,對天發誓,只要我許宥之有一口吃的,就會分給兩位兄弟,絕對不使他們過苦日子......”
“我叔父此時已經口不能言,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我們兄弟三人的手握在一起,最後,含笑而逝!......”
許宥之說完這些,嘆息搖頭,寂寂無語。
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半晌,周昶忽地冷哼一聲道:“許宥之,莫要賣弄口舌了,你是想以叔侄情深為由,來開脫你包庇甚至主使你兩個兄弟貪贓枉法,收受賄賂,大肆斂財的罪行麼?周某人承認,你與你叔父之情,感人肺腑,但......這似乎不能成為你縱容你那兩個兄弟的藉口吧!”
許宥之一愣,對周昶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卻還是壓著心中的怒氣,辯解道:“周老弟,你這話雖然說得大義凜然,但是,你為老哥哥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叔父天恩,臨終之前,又將我這兩個不成器的兄弟託付給我,若是因為他們犯些小錯,貪些小財,我便揪著不放,治他們的罪,許宥之枉為人也!......這不是我許宥之小題大做了麼,我叔父在天之靈,如何能夠安息呢?”
周昶冷冷一笑,似不經意地隨口道:“許光鬥,貪汙銀一千六百餘錠,金九百三十餘錠,珠寶布匹不計其數;許光南亦不遑多讓,貪汙銀九百七十餘錠,金六百八十餘錠,珠寶布匹亦不計其數,更為了遮掩他二人罪行,打傷十二人,冤殺六人,許宥之,你說這是犯些小錯,貪些小財?好一個犯些小錯,貪些小財啊!......你可知道,他們兩人隨便是誰,貪汙的銀錢,便是無數渤海百姓一輩子都達不到的資財!”
“許宥之......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啊......”周昶說罷,緩緩地看向許宥之,眼中的冷意如刀似劍。
蘇凌聞言,也大感意外,他想到了許光鬥之流的確是貪汙受賄之徒,卻沒想到這哥倆這麼能貪。
“許軍師......周將軍所言是真的麼?這的確不少啊......”蘇凌似笑非笑地看著許宥之道。
許宥之越發窘迫,啞口無言了半晌,終是一擺手道:“周昶,無論你如何說,如何想,可是我那兩個堂弟是我叔父骨肉,叔父臨終相托,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事,他們可是我的家人......我若是無法護家人周全,豈不是成了食言的小人了麼!”
周昶半步不退,冷冷地看著許宥之,一字一頓緩緩道:“許宥之,在你心中,家人高於一切,可是,周某人卻覺得,有國才有家!國之鉅貪,人人得而誅之!”
兩個人剎那間矛盾激化,針鋒相對起來。
蘇凌卻是穩坐釣魚臺,看著兩個人唇槍舌戰。
“周昶,你好不知趣,我且問你,沈濟舟麾下,偏我許宥之一人貪了麼?那六大謀士,四大驍將,還有他們的部將,哪一個不貪?哪一個又比我許某人和許某人的兩個兄弟貪的少,為何你睜著兩隻眼睛,單單隻盯著我許家不放,是何居心!”
周昶聞言,仰天大笑道:“我是和居心,我只知道一片公心,不能辜負了主公信任,你們這些蠅營狗苟,我都知道,許宥之,此事過去了這許多年,我卻還能清晰的記得當年你許家貪汙的銀錢數目,為什麼?因為這些腌臢之事,早就刻在了我的心裡......實話告訴你,不僅是你許家,那渤海的幾家門閥大族,有一個算一個,我都收集的有他們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證據,只是,我還未來得及向他們出手罷了!”
說到這裡,周昶以拳擊胸,恨聲道:“恨只恨,我主公,雄才大略,卻被你們這些奸人宵小矇蔽,聽信讒言,將我貶黜到了天門關,否則你許家,還有他們,沒一個好!”
許宥之聞言,彷彿是聽了笑話一般,仰頭大笑,看著周昶,反唇相譏道:“周昶啊周昶,如今你做了階下囚,死到臨頭了,還不自知,真叫我許宥之可發一笑!你以為是因為你調查了我許家貪汙一事,而遭到了攻訐,被貶出了渤海麼?事實上,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周昶,渤海上下,哪個不貪,哪個不腐?如今的渤海,從根子上都已經爛透了,你查我,查他,查所有的門閥,你一個小小的校尉,一無出身,二無背景,卻敢如此做,你這是在引火自焚,以你一人之力與整個渤海門閥官僚為敵,周昶,我不妨實話告訴你,就算我許宥之不找你麻煩,你也會被渤海門閥所不容,你有如今的下場,是渤海門閥大族聯合對你的清算!......怨不得旁人,皆是你咎由自取!”
“那周某也不後悔!......周某問心無愧!”周昶沉聲道。
“好一個不後悔,好一個問心無愧!......周昶!你清高,你廉潔,你曲高和寡,你一片公心!可是這亂世皆黑,你卻要獨白,便是自取滅亡!周昶啊,為何你不學聰明一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不同流合汙,獨善其身,也是上佳之選啊,為何到現在還念念不忘你的執著呢?自不量力罷了!”許宥之斥道。
“呵呵,天下皆黑,我便要黑麼?周昶絕不為也!......”周昶冷哼一聲,毅然決然道。
一直未說話的蘇凌,這會兒覺得局勢有些失控了,再讓他倆這樣吵鬧下去,怕是周昶絕對不可能投降蕭元徹了。
於是,蘇凌趕緊朗聲勸架道:“兩位,兩位......都少說兩句,少說兩句,說好的敘舊,怎麼成了辯論大賽了......”
許宥之這才腦袋涼快下來,暗道,對啊,我是來招降他的,怎麼到最後激怒了他呢......
許宥之只得悻悻低頭,不再說話。
周昶冷笑道:“話說到此處,許宥之,你我已經無舊可敘了,再多跟你這樣的貨色說一句話,只能汙我耳也!......若無事,請自便吧!”
說著,周昶驀地站起身來,重新回到那片雜草之中,躺了下來,淡淡道:“兩位,天不早了......勿要擾我清夢!”
蘇凌一攤手,看了一眼許宥之。
許宥之一臉尷尬,朝著蘇凌投來求幫忙的眼神。
蘇凌無可奈何的聳聳肩道:“你弄哭的孩子......當然你來哄啊,看我作甚!......”
許宥之聞言,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憋死,頓覺頭大如鬥,滿頭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