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知道,他但凡能把這事兒說出來,就代表已經恨透了嚴黨。便點頭道:“為了個垂垂老朽,搭上師兄的一切,確實不值得。”
“可我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啊!”陸炳捶著床沿,哀聲嘆氣道。
這時沈默幽幽道:“其實,幹掉他幾個乾兒子,就可以讓他痛不欲生,卻也沒法跟師兄你拼命。”
“兄弟你不懂。”陸炳鬱悶道:“老百姓都覺著錦衣衛百無禁忌,可那是在地方上。偏生在這天子腳下,燕京城裡,卻不能擅自行事……沒有陛下的命令,我私下搞些小動作可以,但要堂而皇之的攻擊一品大員,那是不可能的。”
“可以早作準備,到時候有備無患麼。”沈默道。
“到時候,到什麼時候?”陸炳滿嘴苦澀道:“經此一役,嚴嵩的勢力便達到頂點了,猴年馬月才能有機會?”
“不會的。”沈默斬釘截鐵道:“陛下的姓子你比我瞭解,更應該知道他最反感臣下專權,近曰嚴黨得意忘形,在陛下眼皮子這番胡作非為,豈不是自找苦吃?”說著呵呵一笑道:“不信咱倆打賭,陛下近曰定有殺雞儆猴的舉措!”有道是人心隔肚皮,他當然不會對陸炳說實話,那不是授人以柄是什麼?
聽了沈默早準備好的說辭,陸炳將信將疑,但見他言之鑿鑿的樣子,加之也有病急亂投醫的成分在裡面。等沈默走後,他便下令,將趙文華、鄢懋卿這些人的罪證蒐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沒想到來的這麼快,陸炳一邊往皇宮趕去,一邊翻看著趙文華的黑材料,心說這傢伙就是殺八回也綽綽有餘了。
到了宮裡,嘉靖帝的非但沒有消氣,反而越想越生氣,一種被愚弄的感覺,讓自詡聰明絕頂的皇帝,有一種想毀滅一切的衝動。他陰著臉問陸炳道:“老四家東頭是誰的宅子?”
“回陛下,是工部尚書趙文華家。”陸炳不假思索的報出那個名字道:“微臣上月剛去過,不會記錯的。”
“去幹什麼?”嘉靖兩道濃密的眉毛抖動著,顯然在強抑怒氣……他最忌諱自己的親信特務頭子,與朝臣過從甚密,當然沈默那種二十年後的大臣除外。
“趙文華新建的主屋落成,邀請微臣去,”陸炳在路上已經想好了說辭,回答起來自然不慌不忙,句句如刀:“微臣本不想去,但轉念一想,如今國家銀根吃緊,京師的城牆、陛下的寢宮都遲遲沒有修好,怎麼這個負責工程的工部尚書,自己先蓋起樓來了?便決定去談個究竟。”
嘉靖的臉色稍稍緩和些,但也只是消弭了對陸炳的怒氣,問道:“結果如何?”
“結果大吃一驚,”陸炳一臉驚訝道:“這孫子把家裡修的跟王宮似的,不說別的,單上好的楠木柱子就用了五十根,微臣不懂行情,但能做樑柱的楠木,一萬兩也夠嗆能買一根,這最起碼得五十萬兩,還得不加運費吧……至於別的物料,也是極盡奢華之能事……”
“夠了!”嘉靖一腳將他鐘愛的玉罄踢了個粉碎,歇斯底里的舞動著雙手道:“為什麼不稟報?!”
“陛下恕罪,”陸炳急聲道:“他是名噪一時的一品大員,對於這種人自然要慎重,微臣從那以後便暗中展開調查,希望掌握足夠的確鑿證據後,再向陛下稟報。”
“現在掌握了麼?啊!”嘉靖雙拳緊緊攥著,額頭青筋暴起,如果說李默只是讓他感到被辱罵了,現在這個趙文華,就讓皇帝感到徹頭徹尾的被欺騙、被損害,被強暴了!
“基本掌握了。”從懷裡掏出一份厚厚的材料,陸炳雙手呈給嘉靖道:“工部的建築材料,大半都拿去修趙尚書的房子了,所以陛下的寢宮就沒法修了。”
‘啪’地一聲,打落陸炳手上的黑材料,嘉靖帝指著門外道:“去,給我把他抓起來,封門抄家,誰也不準進去……”
“是!”陸炳暗暗振奮道。
“還有,工部也封起來!”嘉靖出離憤怒,感覺快要爆炸了……這跟他時常服用秋石丹藥有直接關係,暴躁易怒,一生氣起來怒火就無法遏制……就像漢武唐憲,只聽他聲嘶力竭的怒吼道:“誰敢貪汙老子的錢?我要他八輩子都還不完!”事實上,趙文華這筆賬,確實還到了一百多年後,直到他重孫子泣血上書,內閣才免了這筆爛帳,當然這是後話。
陸炳領了聖旨,器宇軒昂的出了西苑,直奔隔壁趙文華家,心說還怨陛下發火嗎?皇帝的房子還是待修的危樓呢?你丫就在他隔壁修建豪華庭院?這不是死催得還怎地?
出宮門沒幾步便到了趙文華家門口,全副武裝的錦衣衛,早已經將趙府圍了個水洩不通,插翅難飛,正在與趙文華的家丁對峙著……沒有老大撐腰,他們也不敢衝擊一位一品大員的府邸。
陸炳一出現,負責外圍的朱十三便吹響了號角,錦衣衛門齊齊抽出繡春刀,用刀脊敲打刀鞘,發出整齊的咔咔聲,竟然與陸炳的馬蹄同步,令人無比震撼。
陸炳翻身下馬,一撩猩紅的披風,露出代表人臣巔峰的蟒袍,一手扶著腰帶,一手按著刀柄,在幾個太保的簇擁下,大步到了趙府的門口。
說巧不巧,這時趙文華也得著訊息,乘轎子從工部趕來,一看錦衣衛來勢洶洶的架勢,他壓根沒望皇帝身上想,只以為陸炳是在找自己洩私憤呢。
雖然不敢下轎,但他也不想輸了場面,就坐在轎子裡,掀開轎簾,怒氣衝衝道:“老陸,又不是我害死你師父的,幹嗎帶人找我麻煩?”要不怎麼說這傢伙越來越腦殘呢?張嘴就是蠢到令人髮指的屁話,讓陸炳的臉登時黑下來,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都暴起青筋。
陸炳面沉似水,一步步沉重的走到趙文華的轎前,身後的人都看到,他每走一步,石板地面上都會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那是內功發動到極致所致。
低頭睥睨著趙文華,陸炳冷冷道:“下來!”
“偏不……”被他要吃人的樣子嚇壞了,趙文華縮在轎子裡,喊道:“起轎,找我乾爹評理去……”
“哪裡走!”只聽陸炳暴喝一聲,伸手到胸前解開披風,甩手丟出去,便將幾個轎伕蓋在下面,他則將運到巔峰的氣功,集中在雙臂上,用盡全身力氣,一手一隻轎臂,竟然將需要六個人抬的轎子,高高舉了起來了!
“下來吧你!”又是一聲暴喝,將那轎子猛地摜在地上,登時摔了個四分五裂,趙文華慘叫著被丟擲轎子,大頭朝下狠狠摔在陸炳面前,當場磕掉了四顆門牙。官帽也掉了,披頭散髮,滿嘴鮮血,七葷八素,樣子悽慘不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