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聲悄,晚妝殘,憑誰整翠鬟?留連光景惜朱顏,黃昏獨倚闌。”
亂如麻的怨絲,纏繞在每個人的心頭,我看到這些客人的眼中此刻都泛起了淚光。
最後,曲停了,李姬站起身來,給我們含苞待放地施了一禮。眼前的景色也一下都凋零成漫天碎片,我覺得自己的心也在那一刻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
我清楚地看到韓熙載眼角落下的一粒淚珠,落在玉杯上,擲地有聲。
這是虛假的世界嗎?可這歌曲卻是那麼真實,讓我竟一度忘記為何而來,夢裡不知身是客。
大大的廳堂寂靜了許久,半天韓熙載的一句話才緩緩打破了沉靜。
“公子,這表演可還滿意?”
我早就出神了,他這一問才把我隨歌聲飄遠的魂魄給拉了回來。“好……好聽。就是曲調悲了一些,雖然動聽卻讓人不是很舒服。”
“哈哈,公子說得很對,但這個時代的曲子沒有不悲的。”
“如果韓大人每日都是在聽這樣的曲子,那我有些對大人的看法恐怕要改觀了。”我輕輕端起酒杯,自酌了起來。
“哦,有意思,那公子不妨說來聽聽,看看到底對不對。”
“其實也只是片面的看法,我覺得聽這麼悲的曲子就算不上是縱情享樂,反而是心裡有不能釋懷的事。”
韓熙載沒有笑,沒有皺眉,他只是平淡地點了點頭。“公子,再看完一支舞,咱們就去我內室一敘如何?”
“還有?”我不知道時間,但剛剛那首歌已經耽誤了不短時辰,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盡頭。“韓老爺,我時間不多了。”
“公子,沒有事情比今天你看到的這些還要重要,或許這支舞這首歌你今生只有一次機會聽。”韓熙載慈祥地看著我,說出的話聽起來語重心長。“王屋山,快來給客人跳一支舞。”
剛剛站在角落的一個女子緩緩走到了廳堂中央,他一身素白的長衫,外面還披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紗巾,看起來冰清玉潔,雅緻脫俗。整齊的頭髮,頭綰風流別致。頭上插著一枚玉簪,上面的珠玉隨著蓮步一起搖曳起來。
“她真美。”我暗暗感嘆。
“她可是我最得意的家伎王屋山,是京城最有名的舞伎。她的六么舞已半入佳境。”韓熙載一邊輕捋著鬍鬚,一邊露出得意的神態。
“半入佳境?老爺為何要加一個半字。”
“看來公子,對著六么舞並不是很瞭解,就讓老頭子先給你絮叨一番,這六么舞本是來自唐代的名曲《六么》,《六么》是一個曲子,也是一種文學形式,它之所以受人喜歡,原因就在於它其中的感情比一般的唐詩都要真摯,字字從心中道出,惻惻動人。字眼也不拘泥於生硬的對仗和押韻,這無章法可循的作品反而顯得灑脫。它像詩又不是詩,像白話卻又不盡然是白話。”韓熙載悠悠地說,自己先陶醉起來。
“老爺,你這些我一時半會是聽不懂的……”
“哈哈,那就說說六么舞吧,六么舞也像《六么》一樣,真摯灑脫,以手袖為容,踏足為節,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低迴蓮破浪,凌亂雪縈風。墜珥時流盼,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這幾句唐詩就是對六么舞最確切的描述。但最美的六么舞只存在於盛唐,大唐沒落到了我們這南唐,早已失色大半了,所以我說王屋山六么舞是半入佳境,因為佳境已經不會再有了。”
大唐到南唐,為何我從韓熙載的話中竟然又聽出了絲絲哀傷。
“這之舞,我要親自為她擊鼓而奏才行。”說著韓熙載慢慢從床上挪了下來,他雖然看起來年事已高,可手腳卻依舊靈便,幾步就走到了廳堂中央。“快給我那一面鼓來。”
家僕很快便取來了一面紅漆揭鼓來,韓熙載輕車熟路地提起鼓槌,熟練地敲擊起來。
砰砰!沉悶的鼓聲給這大廳帶來了一份不一樣的音色。見自己主人打起鼓來,一個門生耐不住寂寞,也湊上起來,打起了快板。與那鬆緩的鼓聲融為一個節奏。
王屋山跟著節奏舞動起來,她用那寬寬的衣袖遮住臉,先是做起了嬌羞狀,隨後輕步曼舞像雛燕伏巢,美麗的舞姿閒婉柔靡。隨著韓熙載鼓聲越越急促,她的手臂揮舞的幅度也變了,竟然又如花間雀鳥疾風高翔,機敏的迅飛體輕如風。她的妙態絕倫,玉潔冰清。彷彿獨自馳思於杳遠幽冥。志在高山表現峨峨之勢,意在流水舞出蕩蕩之情,她用她的一顰一笑,;用她玉簪上的明珠,腰間的褶裙飛揚,用她碎花般的舞步,騰雲慢移,旋木般疾轉,舞蹈出每個人心裡的離合悲歡。
我不懂舞,我本不相信能從一支舞中看到什麼,但這支舞真的讓我心緒萬千,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就是那麼簡簡單單地衣袖翩翩,就讓人心頭萌生萬千思緒。
韓熙載鼓聲終於停了,他滿頭大汗,畢竟年事已高,體力難免有些不支。可臉上的表情卻是欣喜萬分。
王屋山也緩緩收起了舞姿,給各位看官行禮,這跳舞不比唱歌,跳舞本身就耗費更多的體力,王屋山此刻也是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就像出水蓮花一般,玉潔之中又狹著一層水珠,她在原地停了片刻,然後就朝廳旁的廂房走去。
“公子,這支舞可還滿意啊。”韓熙載氣喘吁吁地說。
“王屋山姑娘舞跳的好,韓老爺的鼓打得也是精妙絕倫。”我恭維道。
“哈哈,公子的話果真娓娓動聽,我要休息片刻,公子既然有問題要問我不如隨我去廂房一敘。”說著韓熙載便拉我走向他的臥室,他的臥室藏的很深,我們竟然要穿過一層層屏風才能夠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