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搖動鈴鐺,聲音漏進了屋裡,風隔在了窗外。
寧長久靠椅而坐,簡陋的堂子被雨水洗刷,被烈陽暴曬,散發著草木的香。邵小黎一動不動地坐在身邊,光線垂直於牆壁的時候,寧長久終於睜開了眼。
這短暫的時間當然不夠他回憶所有的事,他只在識海中描幕出了當年的輪廓,防止自己忘記。
當初自己與幾位同道女子間的恩怨糾葛,在那張燃燒的鐵一樣的天幕下,則顯得支離破碎了。
‘塵封’回溯的過往裡,他親眼見到了鵷扶。
在沒有成為神主之前,鵷扶被成為鵷扶天君。這個名號他似乎很喜歡,所以一直保留了下來。
那時候的鵷扶幾乎是暗主滲入人間的化身,強大得不可戰勝,‘塵封’裡所見的,他白袍戰甲,仙煙如縷的模樣更有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倨傲。
當時的鵷扶沒有預見,許多年後,一束月光將回到人間,將他驕傲的頭顱一劍斬斷。
至於那頭躲在樹下戴著斗笠偷看的猿猴,應是後來的舉父了。
那是他最後的弟子。
在他被殺死之前,他斬下了神骨與權柄贈給了那隻猿猴,所以他最後一次死亡這般輕易,死的時候,除了神魂,他已真正孑然一身了。
鵷扶殺死他之後,當時的鵷扶年恰好過去,他的神魂沒能被鵷扶所攝,而是落到了下一年的雷牢年手中。
雷牢也是最初登上神位的幾位神主之一。
他對於雷牢沒有太多記憶,只記得它是當初老龍王中的一位。當初的他故意在鵷扶年最後關頭死去,很有可能是預料到雷牢會背叛暗主。
寧長久猜想這種背叛與燭龍之死有關,畢竟當初古龍一族,大都承恩於燭龍。
至於朱雀……他暫時還不太明白,朱雀所求到底是什麼。
之後他的神魂一直被拘押在雷牢的永生界中,直到五百年前,舉父進入永生界,與雷牢做了尚不明確的交易,將他的魂魄取了出來,交給了師尊。
舉父是應萬妖之運而生的靈猴,它出生的時候石破天驚,‘死’的時候也是。
當然,神主級別的怪物不可能被真正殺死,但如今舉父的殘魂被死死鎮壓在中土八十一國之下,在神主眼中,與死也無異了。
只是數千年的傳承猶未斷絕,如今,他又將斬魔的戰刀重新握在了自己的手裡。
寧長久睜著眼,靜如墨畫,許久之後,屋子裡的光才開始緩緩流動。
“據說,我這一世沒有遇到師尊之前,名字叫張久,師尊說她不喜歡這個名字,於是給我改名為長久,我自己挑選了姓氏,我觀寧字似劍,故而選了寧。”寧長久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遲緩,像是清澈的溪流裡積壓起了泥沙。
邵小黎在一旁坐得端正,一如四五千年前他講學時那樣。
邵小黎不解,“張久……寧長久,這中間有什麼寓意麼?”
寧長久伸出了手,紫府中金光四溢,與指尖凝成了三足金烏,他從金烏中取出了那把神弓,神弓很沉,壓得桌角不穩。
寧長久看著這副弓,緩緩道:“張久,弓長張,師尊取了長字,棄了弓字。而我又將這個弓換作了‘寧’,也就是劍。前世以神弓為兵器,今世則為劍,這許是一種機緣巧合吧。這些年,我一直覺得自己少了點什麼,現在想來,少的或許正是張字左邊的弓。”
邵小黎看著這張泛著金輝的巨弓,小聲問道:“你不是已經找到自己的弓了嗎?”
寧長久微笑著搖頭:“這是金翅大鵬的弓,不是我的。我的弓似乎還散落在某一處,我不知該怎麼找到它。”
寧長久腦袋低了些,自嘲地笑了笑,前一世裡,師尊為他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與朱雀交易,將羲和的神魂換出,許給他做未婚妻。師尊或許就是希望他能無憂無慮地度過這一生,可這又怎麼可能呢?
前世的無憂無慮帶來的只是清靜,並無太多歡喜,今生他歷經了無數的坎坷與生死,萬里漂泊縱橫南北,他反而感受到了踏實。
邵小黎看著他平靜中隱藏的憂色,試探著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別多想了,或許師尊只是取了‘但願人長久’的寓意而已。”
寧長久淡淡笑著,道:“也許。”
寧長久側過臉,看著邵小黎清豔無儔的臉,那雙大大的眸子像是藏著一整條洛河,隨時會捧出潔白的蓮花來。
邵小黎嫻靜了許多,她靜看著他,不再口無遮攔,聲音也帶著柔柔的情感:“老大睡了這麼久,夢到了什麼呢?是以前的事情嗎?”
“嗯,以前的事。”
“我和白藏打架的時候,也看到過一些的,我過去似乎是洛河的神,最後……最後也死在洛河邊了。”
“嗯,那時候別人皆稱你為洛神,是美麗的象徵。”
邵小黎用手指輕觸了自己的臉,又問:“那,洛神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寧長久回憶著塵封的所見,當初洛神是有些自私的,算是個蛇蠍美人,姮娥這般冷清的人也曾因為她發過火,但這些在之後古仙、古神等多方勢力的對抗裡,便顯得雲淡風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