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餘波未消,壓著寧長久的身子倒飛出去,撞破了數座木樓。
寧長久的白袍滿是血和木屑,他喉嚨聳動,嚥下了一口血,艱難起身,只覺得五臟六腑似被一隻手握著,擰動翻攪。
他強壓下傷勢,倒還有餘力。只是這柄彩劍斷時,城中的某個角落,原以為死裡逃生的白袍道人慘叫了一聲,他的心魂本就係在劍上,此刻劍斷人亡,在無妄之災下徹底暴斃。
劍聖要出第三劍。
在他的計劃裡,無論寧長久有什麼手段,這第三劍都是必殺之劍。
劍聖出劍,劍又重又緩。
天地如有感應,發出了一聲聲沉悶的聲響,好似喪鐘哀鳴。
此刻,城外,柯問舟古袍破碎,傷痕累累,他衣間是血,額上是血,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片是完整的,尤其是小腹的一道傷口,極深,甚至可以看到一些蠕動的腸子。
但他的臉色依舊古板而嚴肅,好似在做一件神聖的事,漠視了一切苦難。
四人的圍殺一刻不停地持續著,天羅地網已經佈下,若柯問舟始終維持在這個水準,那接下來的每一劍,都有可能斬下他的頭顱。
可城中的喪鐘之鳴遠遠地傳了過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司命。
她望了一眼孤雲城,看到了孤城上空的劍氣——凝若實質的劍氣。
司命瞳孔驟縮。
“身外身?!”九靈元聖與白澤同時反應了過來。
他們驚呼之時,夜空中已出現了一道日晷。
自從先前她與金翅大鵬和九靈元聖的一戰裡,日晷破碎,她險些身死之後,她便下定決心,除非真正的生死關頭,否則絕不動用它。
但劍氣騰起的一顆,司命想也未想,祭出了日晷,凝結了時間,身影在她創造出的時間長河中飛掠著,以她所能抵達的最快速度,趕赴孤雲城。
可她是來不及的。
劍聖已算好了司命馳援的時間。
日晷才一亮起時,劍聖之劍便已落了下來。
世上再無比這更決然的肅殺之意。
柯問舟為了修劍,斬去了七情六慾,斬去了部分蕪雜的識海,甚至斬去了許多沒用的骨頭。
他是真正為劍而生的人,劍為殺人,他的殺意亦充斥天地。
整個孤雲城都被籠罩了,寧長久能逃去何處?
寧長久放棄了抵禦,他拖著重傷之軀起身,亮出金烏,包裹住了自己,化作了一線金光,竄入了城中所有可以隱蔽的幽暗處。
但殺機就像是他的影子,無論他逃到天涯海角,都緊緊尾隨。
古劍落下,天空中劍雲破碎,城中較高的城牆和樓房像是被一把刀橫抹過去,整齊切過,不知是劍氣化作了天空,還是天空化作了劍氣,等它壓下之際,整個城中的人都會被殺死。
孤雲城不僅僅是修士,還有許多祖祖輩輩生活於此的無辜百姓。
寧長久沒有再躲。
隱隱約約間,他感覺這一幕在他的生命裡出現過很多次。
天地為刀為劍,要將他斬成屍骨。
而他所能想起的每一世裡,他都是帶著自己的破劍殘軀,迎上那片天地。
數千年來,他從未畏逃過。
死亡帶來的恐懼再次被他掐滅,金烏騰飛於夜色,寧長久看著滿天的劍光,將道古純陽與太陰兩卷盡數燃燒,修羅的金影在他的手臂間層層繚繞,包裹住了他白衣的影,遠看時像一尊大魔。
寧長久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自出道起就被各路妖魔看上了,一個個要置他於死地。
希望還能轉世啊……
遠處,狂掠向此處的司命知道為時已晚,檀口張著,什麼也說不出來,噴吐的唯有寒意,諸多的念頭在她識海中亮起、寂滅,她忽然體會到了當初寧長久看著自己將死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