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勝賴被打擊的渾身一顫,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待抬起頭來才發覺原來庭院裡那麼多家臣,就沒有一個自己的親信大將存在,唯一可以算作親信的後見役長坂釣閒齋,對自己的忠誠還是沒有對武田信玄的忠誠更多,跡部勝資之流暫時還不夠進入重臣序列的資格。
“你們這群混蛋竟敢藐視我!你們等著,這筆帳我會一筆一筆的討回來!”武田勝賴倉惶的離去,他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稱呼又變回原來的樣子。
高坂昌信又走回屋敷裡,輕輕推開房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藥草味,躡手躡腳著刻意放輕腳步在內室的門外徘徊著,忽然聽到內室裡低沉的聲音說道:“是虎綱嗎?進來吧!”
“是!”
武田信玄一臉病容,有氣無力地問道:“外邊的情況怎麼樣?”
“一切都很好,請主公放心修養吧!”高坂昌信垂下腦袋,低聲安慰著:“勝賴殿很優秀,會是一位好家督……”
武田信玄搖頭說道:“不用騙我,外邊一定很糟糕吧!這段時間一共丟掉多少領地,駿河還在手裡嗎?小山田與穴山的情況如何?告訴我實話,我不想聽那些阿諛之詞。”
見實在躲不過去,高坂昌信只好把情況一五一十的說清楚,駿遠三完全落入東軍手裡掌控,巨摩郡半數為真田幸隆的控制,最重要的是小山田信茂與穴山信君失去聯絡,國中的軍勢不過一萬三千餘眾,還能撐得幾時還是個問題。
武田信玄緩緩的閉上雙眼,許久才喟然一嘆:“小山田與穴山已經失去聯絡了嗎?果然他們已經裡切了,甲斐過半領地落入敵手,我武田家要完了……”
“還有……”
武田信玄看了高坂昌信一眼,熟悉他的性格便清楚他很猶豫,平靜地說道:“還有什麼一口氣說清楚罷!本家不會怪你的。”
“剛才收到的最新情報,武田典廄殿率領駿遠三先方眾的兩萬餘軍勢,以秋山信友為先陣大將統兵三千,向躑躅崎館殺來。”高坂昌信忽然跪伏於地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說著:“都是臣下無能,在主公病重的這一個月裡,屢次敗在東軍手下,喪師辱國其罪難赦……”
“次郎終於還是來了……”武田信玄忽然看見角落裡,放置的長短兩把太刀,稍長的太刀名為來國長,稍短的太刀就是來國俊,這兩把刀都是他父親武田信虎當年贈給他的元服禮物,一轉眼三十多年過去,往事種種早已物是人非。
“……主公!您在聽嗎?”高坂昌信關切地望著他。擔心武田信玄又像一個月前收到來國俊的時候。手捧著肋差當場陷入昏迷。這一病就是一個月纏綿病榻,導致甲斐國的局勢漸漸崩壞,讓武田家臣團束手無策心力交瘁。
武田信玄緩緩說道:“我沒事,只是感嘆世道變的太快,昔年的光輝歲月彷彿依稀在眼前,轉眼間卻已經變成這般模樣,果然如父親說的那樣,我真的不是位優秀的家督嗎?”
“不是這樣。主公是天下最優秀的家督,在我武田家數度遭遇危機的情況下,依然能夠開疆擴土為甲斐武士打出大片棲息之地,這是多少武士爭其一生也做不到萬分之一的偉大成就!請主公不要灰心喪氣,一定會走出困境的!”高坂昌信褲苦苦規勸著,心裡則在不斷的責備自己的疏忽和愚蠢,就不應該讓生病的家督再聽到這麼危險的情報。
可是有些時候,並不是他不說就可以裝作沒發生過,郡內領小山田信茂,河內領穴山信君背離武田家的訊息傳遍甲斐。武田信繁帶著老父武田信虎,以“復正朔平亂主”的名義討伐無道的家督武田信玄。這是他們兄弟二人第一次針鋒相對,也是最後一次。
佐竹義重率領兩萬軍勢越過崇山峻嶺,以小山田信茂為先鋒攻入甲斐盆地,一時間小小的甲斐國中聚集七萬大軍,而失去四周崇山峻嶺保護的甲斐盆地,就好比失去甲殼的蝸牛那樣的脆弱無力,一整塊甲斐盆地裡沃野千里,全無防守的依憑,被頃刻之間攻下大半。
西北部的真田幸隆率領三萬大軍,外加甲斐國中及諏訪郡的僕從軍五千餘眾,輕鬆的越過釜無川直取躑躅崎館,西南部武田信繁的行動更快一些,有穴山信君這個帶路黨的支援,又具備名份和討伐家督的大義,一路上殘餘的各城守軍皆是望風歸降。
即使進展不甚順利的佐竹義重所部,在此時也輕鬆越過笛吹川,在甲斐平原的中心地帶與其他兩路大軍會師,七萬人圍著一個防守薄弱的平城躑躅崎館,而城內的守軍就在這短短的幾天之內減員到不足兩千人,崩潰的速度之快超乎想像,武田家已經眾叛親離了。
時隔幾天,躑躅崎館裡早已是人心惶惶不復往日的平靜安寧,城內的守軍不過幾百名忠誠的武士帶著一千多個足輕繼續堅持著,忠誠勇敢以及懷著報恩之類的複雜心思,總之那些多年來受過武田信玄恩惠的武士和足輕都留了下來,他們是武田家最後一絲膽魄,而他們的敵人有許多是昔日的親朋故舊、同僚好友,短短的幾日就變成敵我兩陣營,真可謂世事無常。
武田信玄的病情恢復的不錯,已經可以站起來在庭院裡走動,他拒絕兒子武田勝賴的轉移到要害山城籠城防守的要求,固執的留在躑躅崎館裡,同樣留下來的還有高坂昌信、馬場信房等多年親信老臣,其餘一門譜代死的死逃的逃,如曾根一族集體裡切變節的大有人在,譜代消失一大半,反而是幾個足輕大將家還留下來,但這些都阻擋不住東軍的步伐,武田家真的要完了。
此刻的武田信玄失去往日的飛揚風采,彷彿一個飽含滄桑的中年人坐在庭院的迴廊上吟唱著詩歌,仔細聽那是《敦盛》的幸若舞的歌謠,良久才嗟嘆道:“可惜我這殘軀不堪驅使,要不然還真想跳上一段幸若舞作為最期的踐行禮呀!”
城內傳來激烈的鐵炮交火聲,偶爾還有一聲震天動地的火炮炸響,淒厲的慘叫和悲聲呼喊交錯在一起,大地一次次顫抖著彷彿無助的孩童,在痛苦的折磨下低聲嘶吟,偶爾傳來建築轟然垮塌的聲音,庭院裡的每個人都為之揪心,小姓手裡的三味線不知不覺的停下來,怔忡的望著武田信玄有些不知所措。
高坂昌信衝那小姓做的手勢,站起來走到庭院裡躬身道:“若是主公不嫌棄,就讓臣下為您跳完這一段吧!”
樂曲再次奏響,高坂昌信緩緩跳起幸若舞,即使年過四旬身體發福走樣,不復昔年俊俏迷人勝似美女的模樣,可他的舞姿和動作依然瀟灑完美,多年征戰擅長練就的出色體格展露無疑,馬場信房打著拍子為他助興,還有幾個小姓敲擊太鼓,吹奏尺八,搖動金鈴,雖不如猿樂師表演的專業,卻恰如其分契合此情此景。
武田信玄輕聲吟唱道:“常思此世間,飄零無定處,直嘆水中月,浮生若朝露,人間五十年,與天地相比仿若渺小一物,看世事夢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滅隨即在當前,此即為菩提之種,懊惱之情充斥胸懷,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見敦盛卿之首級,放眼天下海天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