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五更天亮礪波平野上飄蕩著淡淡的薄霧,奔行半夜的一向一揆軍走到常願寺門前又累又餓,無論坊官們如何催促打罵也不願意再走半步,無奈之下超勝寺実照下令埋鍋造飯。雖然有乾糧飯糰可以吃,但總不能幹吃便當,總得弄點大米煮碗米湯再撒點鹽巴和昆布才好嚥下去。
熱氣騰騰的湯飯剛出鍋,就聽到隆隆的鐵蹄踏地聲,這下不但下面的足輕慌了神,就連久經戰陣的坊官們也有些手足無措。
“糟糕!這是埋伏在貧僧的必經之路上突襲呀!貧僧還是著了道!”超勝寺実照一眼就看出吉良軍出現的太巧合,四周沒有任何遮掩的平野上任何動靜都可以傳播的很遠。可偏偏在他們紮營做飯的時候還沒有任何動靜,飯湯做的差不多就突然殺出來,不是埋伏在周圍才有鬼。
下一刻坊官們反應過來嚷嚷道:“別愣著!分出軍勢速速抵抗!為了大僧都一定要擋住他們!”
圍在超勝寺実照身邊的五千精銳瞬間活過來,大吼一聲:“南無阿彌陀佛!”舉起長槍太刀迎著突然殺出來的吉良軍衝過去。
超勝寺実照被一群僧兵簇擁著向西南角的山田川逃竄,迎擊的柿崎景家見迎面衝來的五千軍勢陣容嚴整士氣高昂,立刻下令向北迂迴拖著這五千精銳兜圈子,超勝寺実照一逃軍心就再也穩不住,餘下的加賀一向一揆軍留下一部足輕協同阻擋餘下的在各路坊官的帶領下緊隨著他們的步伐奔逃。
護送超勝寺実照的是五百僧兵。是超勝寺実照身邊的長隨相當於旗本的作用,領頭的就是膀大腰圓如怒目金剛的超勝寺勝智,超勝寺勝力兄弟,兩人握著鑄鐵禪杖騎著馬一左一右護著超勝寺実照越過河川,還待繼續前進就被齋藤朝信帶著黑龍騎兵截住。
“大僧都快走!這裡有我們為您開路!”超勝寺勝智,超勝寺勝力大吼一聲策馬殺出,各路坊官也帶著敗退的數千軍勢加入混戰的人群中。超勝寺実照沒心情觀看兩兄弟大戰齋藤朝信的難得場面,帶著五百僧兵和不到一萬的潰軍繼續向桑山城逃跑。
這短短的半個時辰遭遇兩撥突襲,把他手裡的王牌丟的一乾二淨,氣的超勝寺実照大罵道:“貧僧還自以為能與吉良軍鬥一鬥。這還鬥什麼鬥呀!能安安穩穩的退回桑山城就不容易了!絕對不敢期望大獲全勝了……不對!是不再期待保住顏面,能讓貧僧平安的退回加賀就好!”
般若院真如對軍略的瞭解只有皮毛,不知道這打打殺殺的有什麼樂趣,還不如他與大僧都玩耍來的有趣,於是就笑盈盈的勸道:“大僧都不要生氣,吉良軍勢弱只能用這種偷襲的手段謀求一勝,這正說明我們加賀一向一揆更厲害呀!”
超勝寺実照笑著搖搖頭對自己的新歡實在沒辦法板著臉苛責,半嗔怪半寵溺的說道:“你這個小機靈鬼休得亂說!軍國大事哪裡是你能插嘴的。”
這位加賀一向一揆總大將在逃難的途中還不忘和自己的內眾**,那些坊官們也不敢湊過來找不自在,萬餘軍勢順順當當的越過小矢部川就看到一大隊軍勢朝這裡趕來,被接連突襲嚇破膽的一向一揆軍驚的不敢亂動,待使番仔細一瞧“南無阿彌陀佛”的旗幟才知道是自家軍勢,於是立刻大喜過望朝友軍迎過去。
超勝寺実照卻沒有坊官們這麼開心,他驚疑不定的望著這支軍勢仔細盯著旗印觀察半天,小聲嘀咕道:“前面那是……神保長職的起因!他怎麼來到這裡?不是應該在東保館監視吉良軍的動向嗎?難道……糟糕!不能讓他們過來!”
當他發出命令的霎那,神保長職忽然拋下一向一揆的旗幟,抽出太刀衝著毫無防備的一向一揆軍瘋狂砍殺。猝不及防的一向一揆軍被殺的人仰馬翻,接著在他身後的山林裡湧出幾千據軍勢四面八方的湧過來。
桑山城方向的近路已經被徹底截斷,眼看氣勢洶洶冒出不下上萬軍勢堵住去路,正面強突的勇氣也隨著箭如雨下逼迫而被迫不斷敗退,經歷半夜逃亡又累又餓又被接連突襲嚇的精神錯亂,全然忘記他們本是世間最兇惡的一揆集團,像一群受驚的兔子拼命的向後逃竄。
前方無路左右河原情況不明。那就只有掉頭向來的道路逃竄,這一跑又得丟下兩千號人馬斷後才好不容易轉過方向朝原路返回,好不容涉水渡過小矢部川的加賀一向一揆軍勢又被重新攆回東岸,這一來一回白白損失數千人馬,超勝寺実照真想抽自己一耳光。
索性小矢部川河水不深,即便是不會水的農兵也能掙扎著渡過。但小矢部川東岸已經被齋藤朝信以及隨後趕來的越中援軍猛攻,很明顯神保長職所部的兩萬三千軍勢全部變節裡切了。
小矢部川與山田川的一塊不大的三角洲,這個三角洲的地形很類似川中島的八幡原,這裡有幾個村莊其中最大的一個村子名叫桐木莊大約有五百多戶人家,其餘兩個村莊的分別叫前田莊、晚田莊,兩個莊子加在一起才勉強頂的喪桐木莊,因此這裡通常又被稱作桐木。
超勝寺実照跋涉著渡河而來。時隔半個時辰去而復返可心情卻大不相同,失魂落魄的看著鼓譟的軍勢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一張張面目興奮到扭曲的面龐是那麼的熟悉而又陌生,心裡說不出有多麼懊惱頹喪,超勝寺実照知道自己沒希望了。
神保長職的膽子非常大,為翻盤立功不惜投下重注,超勝寺実照把越中的一向宗信眾全部派發給他來率領,這兩萬三千軍勢在他眼裡比一萬兩黃金都更有吸引力。短暫的統兵節制權力讓他時刻提醒自己要謹慎小心,不要像光德寺乘賢那樣被卸磨殺驢。
神保長職本就不是一向宗的坊官,雖然他的父親神保慶宗一度接近越中一向一揆坑死長尾能景,但隨後也很快擺脫一向宗的影響力圖迅速轉化為純粹的戰國大名,只是碰上長尾為景的出現對神保慶宗報仇的心思強烈,才把神保家上升的勢頭給打掉。
隨著他父親神保慶宗被長尾為景所殺,年幼的神保長職在老臣的庇護下艱難的熬到成年。又藉著神保氏嫡流的名號召集起他父親留下的原班人馬,勵精圖治二十多年才漸漸把衰敗的家業重新拉上正軌,達成西壓礪波郡內一向一揆,東侵新川郡椎名氏的格局。
在吉良家入侵越中以前這一切保持著有條不紊的節奏推進。椎名長常這個老妖怪也被他逼迫的隱居不問世事,新上臺的椎名康胤就是個志大才疏之輩,比起他神保長職可差出不知多少,誰想幾次藉著武田信玄重金相籌的機會與越中一向一揆合作對付吉良家,反而被自己帶來巨大的災難。
眼下越中全境被吉良家佔據,自己這個家督一時糊塗選擇逃往加賀尋求支援,結果砸的冤枉錢走的冤枉路不少,到最後卻連超勝寺実照的面都見不到,而且這願望錢砸出去人家沒辦成事還不帶退還的,才讓他意識到加賀的僧徒眾就是群拿錢不辦事的混蛋。
流落加賀幾個月本以為要就此失去返回越中的機會,卻在無意中遇到杉浦玄任,請幾場酒宴就順利的和他交上朋友,在他的幫助下才順利的見到超勝寺実照,並從他那裡得到一些看起來挺靠譜的保障,從這一系列曲折過程中讓他體會到人離鄉賤的千古至理。
這次他回到越中就堅決不打算回去,之前看好超勝寺実照是因為加賀的實力太強大,動輒幾萬到幾十萬不等的大軍出動簡直嚇死人,可當他發現往日氣焰囂張的加賀一向一揆碰上吉良軍團就像紙糊的之後,他的信心就產生動搖,如果堅持不住該怎麼辦?如果再退回加賀他還有下次回來的機會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若敗的連褲衩都當掉的話,加賀一向一揆絕對不敢再動越中,就在他惶惑而不知所措的時候,超勝寺実照攜帶五萬大軍重新殺入越中,沿途又招募兩萬多越中一向宗信眾,這等強大的煽動力讓他既羨慕又畏懼。
到後來的幾日接觸才讓他發現,這超勝寺実照根本不是個好東西,大敵當前還能弒殺本陣統兵數萬的大將,就這等智商大約只有大內義隆那個蠢蛋的水平,看似平時精明無比誰都別想欺騙他,其實一到這眾道爭寵的問題上,腦袋裡就像灌進一桶糞水。
如果就這樣也無所謂,反正他只要增山城只要恢復礪波郡內的舊領,最好是把婦負郡、射水郡內的領地一起搶回來,可隨後的任務分配與安排明擺著把他這個“他國眾”當球踢,看守大門那是守門犬的工作,讓他這個越中本土最大號的國人,一度被太田道灌稱讚為“守護”的神保氏族變成一條看門狗,這是對他尊嚴的莫大侮辱。
後面的安排更是露出要把神保長職的增山城化為自己領地的企圖,連自家居城都給搶走那麼留給他的領地還會有多少就是個值得商榷的問題,從那一刻起,神保長職對加賀一向宗已經徹底斷念,於是小島職鎮就出現了。
神保長職興奮的面目扭曲猙獰,聲嘶力竭的大吼道:“公方殿下已經允諾免除越中一向宗信眾的刑罰,只要你們跟著本家殺死超勝寺実照以及一向一揆賊軍,不但可以免除連坐、流配的重罰,還會有大大的賞錢可以拿!還有在佐渡島生活的親朋好友也能贖回來,此時還不動手,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