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打架毫無理由可言,僅僅只是一個眼神的不爽。
欺壓村中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孩子,是遠山村當下流行的趨勢,幾個孩童上來就是捏、掐、彈、敲,言語譏諷,看似綿柔的小手握起拳頭來,招呼的同樣虎虎生風,毫不手軟,打得他眼冒金星。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阿吉,當時阿吉已經十二歲了,當天的夕陽殘紅,他自城間小路過來,手中握著一根檀木扁擔,身材修長,眼中雖有疲憊,嘴角卻盪漾著一絲歡樂,不時抬頭看看湛藍的天,哼著輕鬆歡快的曲子,沉浸在自己的輕鬆氛圍裡。
“被村中孩子們欺負了吧?”阿吉發現了他,走過來,話語很平靜。
春生渾身疼痛,聽聞此言臉頰有些發燒,見他洋洋灑灑,語氣輕飄,對他的一絲好感轉眼消失殆盡,自是不願理他,兀自抓著河邊的小草,丟著石子。
“他們欺負人,你打不過,所以才會在這裡哭,也不敢告訴大人。”阿吉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人已經坐在了他的左側。
他怎麼什麼都知道?春生低著頭,故意不理,眼神卻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著高高大大的男孩,他盤腿而坐,看起來像是一個多年的老朋友,用舒適放鬆姿態,輕描淡寫。
“你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懦夫,選擇忍氣吞聲。”阿吉目視前方,話語直截了當。
那裡青山分外嬌豔,同樣被夕陽映地通紅的,還有阿吉的臉。
春生惱火地抬起頭來,就見他悠悠道:“這樣的事情,同樣在我身上發生過,因為我和你一樣,也是撿來的孩子。”
“說起撿來的孩子,我比你甚至更慘,不過好在我年紀大上一些,可以去城中賣些柴禾。”阿吉聳聳肩,示意手中握著的檀木扁擔。
阿吉的話語隨意自然,沒有任何訴苦乞憐的神情,將他自己的經歷輕鬆平靜的說出來,反而不顯得難看。
春生開始抬起頭,悄悄的看著他。
“即使被打很多次,也沒有想過報復他們,因為叔叔嬸嬸對我很好,我不願讓他們失望。”春生眼神閃躲,怯怯說道。
“你真的很乖巧呢!可是,也要適當保護自己才行啊!”阿吉回頭看著春生,輕輕笑著,如沐春風,令他渾身暖洋。
“保護自己?”春生眼中泛著亮光,撲閃撲閃。
“明天還是這個時候,你在這地方等我,我教你兩招公雞角鬥之法,保準管用。”阿吉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將扁擔扛在肩頭上。
“公雞?”春生不解,起身跟著他朝村中走去。
“怎麼,看不起我教的本事啊?”夕陽將阿吉身影拉的狹長,他側臉帶笑,分外親近。
“沒有,那明天約好了。”春生揚起笑臉,重重點頭。
“看見這顆糖沒有,你我比賽一番,誰先到村頭的牌坊下,這顆糖果就歸誰,我數十個數,讓你先跑。”見他歡喜答應,阿吉從懷中掏出褶皺紅布包裹的一顆方糖,在手中揚了揚,笑道。
“好。”有附加獎勵,春生自是欣然應允。
糖果一直是春生夢寐以求卻又可望不可即的東西,如今真真切切的在眼前,他當然跑的竭盡全力,糖果也順利落在他的手中。
餘輝下,看著阿吉一臉肉痛的悔意,輕輕舔著滑膩濃稠的糖漿,春生自然笑的合不攏嘴。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他怎會看到阿吉眼中的欣慰,以及嘴角掛著的笑意,還有那輕微吞口水的聲音。
當時的一顆糖,以及後來的練習防護之術的這段時光,是春生最快樂、最難以忘懷的記憶。
......
遠山村,落在夜幕之中。
夜色中幾家屋舍燈火通明,河邊三人緩緩行來。
“長爹爹在村中嗎?”阿吉的心跳,也隨著夜幕下的流水聲忽長忽短,他忍住心緒,輕輕問了一句。
“那是自然,你若是聰明一些,最好不要胡言亂語。”重重的朝阿吉後背拍了一掌,阿寶震懾道。
趙豐才整理了下衣衫,來到牌坊下,高聲道:“鄉親們,殺人兇手阿吉,已經被阿寶抓起來了。”
屋內燈火搖晃,不見人聲。
沉寂一會,趙豐才還要高聲喝道,就聽見木門接二連三推開的聲音,隨後視線中拿著挖鋤簸箕的村民紛紛湧了上來,將三人圍在其中,怒視著渾身染血的長歌。
“有什麼要問的,就趕緊問吧!問完之後,讓我見見長爹爹。”看著熟悉的眼神紛紛投來,阿吉心中一痛,淚腺幾近崩潰,唯有咬著牙齒,裝出無所謂的樣子。
眼前都是自己曾經那麼熟悉的人,三日不見,已是形同陌路。此時個個面目憎恨,眼眶血紅,他這個階下囚還能說些什麼?
趙豐才拉著阿寶退到一旁,冷笑觀望,對阿吉的這一番話頗為滿意。
“阿吉你說,嬸嬸對你這麼好,你為什麼要害死我的孩子狗剩?”手拿斗笠的婦人走上前來,聲音顫抖,指著阿吉道。
看著眼前黯然憔悴的李嬸,披頭散髮,喪子之痛已經將她折磨地不像個人樣,平日待人平和,沒有心計,阿吉印象最深刻的熱衷之人,可是此情此景,他又能說些什麼?
“你說,你為什麼要禍害我的孩子!”久久不及阿吉的答話,李嬸已經狀若癲狂,倒在他腳下,手掌不住拍著阿吉的腿,眼淚已經哭幹,喃喃自語:“狗剩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對的,你衝我來!為什麼要害死他,他還這麼小,什麼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