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裡還是燈火通明,夜還未深,陳琮明和沈含光應該都還沒睡。徐懷谷抬起手準備敲門,但那隻手剛想要落在門上,卻又猶豫了。
他不知道二人是否已經認出了自己的身份,若是認了出來,那自己這一趟來作別,又該如何說得出口呢?
興許是屋子裡邊的人透著燈光看見了門口的影子,陳琮明在裡面催促道:“夫人的藥煎好了就趕緊送進來,站在門口發愣幹嗎?”徐懷谷便順手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陳琮明還以為是哪位侍女,待要再說兩句,一見是徐懷谷,頓時一驚,那已經到了嘴唇邊的話也被他咽回去了。
沈含光還躺在床上,似乎在迷迷糊糊地睡著。徐懷谷往床上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已經紅潤起來了,手臂上肌膚潤澤,也沒有咳嗽,比起清晨來強了許多,果然自己的法子是奏效的。
陳琮明驚奇道:“怎麼是你?”徐懷谷怕吵醒了沈含光,便輕聲答道:“我特意來看看員外和夫人。沈夫人病情可好些了?”但沈含光睡得淺,依舊是被二人的談話聲吵醒了。
她見了是徐懷谷,立馬露出笑來,沒等陳琮明開口便自己說道:“好多了,是真的好多了。像是有人把我心口那塊石頭給卸了似的,整個人精神一下就好起來了。還是這藥好,真真的救人良方。”看書喇陳琮明有些神情不定地看著徐懷谷,像是有話要對他說,卻又在猶豫。
沈含光微笑著問徐懷穀道:“你不應該跟著白荷大師他們回寺裡去了嗎,怎麼又到這兒來了?”徐懷谷答道:“這大水不是也退了嗎?也沒有上山的必要性,因此我就留下來了。念著沈夫人的病情,所以來看看。”
“你這孩子,我這病有啥好念著的,都已經好了七七八八了。”沈含光掙扎著想坐起來,但是大病初癒,身子骨還虛弱得很,並沒能坐起來,倒是驚得陳琮明忙道:“你好好休息,要是再動,傷著了哪裡,你讓徐松圖怎麼過意的去?”沈含光只得作罷,對徐懷谷賠了個笑臉,重新在床上躺了下來。
陳琮明神情複雜地看向徐懷谷,說道:“我們不妨借一步談談。”徐懷谷點頭,跟著陳琮明走到了主屋外邊。
陳琮明有意走得更遠些,二人便一直走到了花園裡,在池塘邊憑欄望月。
“既然你還來我這陳府上,有些話我也就不和你遮遮掩掩了。”陳琮明直接了當問道,
“今天鎮壓住那江水之人,是不是你?”徐懷谷早知道瞞不過,微微點了個頭,並未否認。
陳琮明似是舒了口氣,沉默了片刻,突然朝著他迎面跪下。徐懷谷大驚失色,慌忙要扶起陳琮明,道:“陳員外這是要鬧哪樣?折煞我也!”陳琮明渾身顫抖,只是死命跪在地上,任徐懷谷如何扶他也不動。
他語氣急切道:“仙長莫要扶我,讓我跪著!”徐懷谷無法,只得閃身到了他身側,不肯受他這一跪。
陳琮明情緒很激動,兩行老淚從他眼角流下,他急促道:“仙長救了鶴門城,便是鶴門城所有百姓的再生父母。這份恩德,我便是跪上三天三夜,又是如何!”夜風吹過,徐懷谷看見他的髮梢和鬢角在月光下微微泛白,心中唏噓不已。
陳琮明是真的把鶴門百姓都放在自己的心尖兒上,如此父母官,徐懷谷還是頭一回見到。
徐懷谷鄭重答他道:“其實我所做的,與員外所做的,並無差別。無非都是儘自己所能,幫助這鶴門城度過劫難罷了。陳員外前些時日為鶴門百姓所做的一切,我徐某人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若不是有陳員外在,興許我也就不會出這一劍了。”陳琮明依舊長跪不起,涕淚橫流道:“仙長大恩大德,請允許我為仙長在城中塑像。”
“使不得!”徐懷谷忙道,
“我行事乃是本分,並非要此報答。”
“若仙長說自己救下鶴門是本分,那我陳琮明為仙長塑像也是本分!鶴門會牢牢記念仙長的恩情,代代相傳。”徐懷谷立在原地,默然不語。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此樸素之心,人皆有之。徐懷谷拗不過他,便嘆了口氣,說:“那便依陳員外所言吧。我答應了你,也請員外速速起身。我此行本是來和你們做個別,卻引得你做出這些事來,實非我本意。”陳琮明這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徐懷谷又問道:“蘇木蘭那姑娘呢?在府裡過得可還好?”陳琮明答道:“比前些日子好多了。雖說還有些失魂落魄,但我看得出來,她會慢慢想明白的。不過既然她是仙長的緣,我不敢妄加處置,她今後是何去向,還請仙長定奪。”徐懷谷思索片刻,道:“等大水過去再說。若是她想回家鄉,便打發些銀錢讓她走;若是想留在鶴門,還麻煩陳員外幫她找個活計,能讓她生活下去就好。至於我的身份,萬萬不可讓她知道。”陳琮明拱手低頭道:“謹遵仙長之令。”徐懷谷無可奈何。
他實在受不慣這樣的禮節,但是陳琮明執意要做,他也沒有辦法。二人再聊過一會兒,徐懷谷便說要走了。
陳琮明要送他,徐懷谷卻擺手笑道:“送人千里,終有一別,陳員外還是趕緊回去陪陪沈夫人吧。今後若是時間,我定會再回鶴門,與員外和夫人一敘舊情。”說罷,徐懷谷祭出飛劍,一腳踏上,飛劍載著他飛入雲端,眨眼間便了無蹤跡。
陳琮明站在原地,注視徐懷谷遠去。待得他消失不見之後,他又慨然落淚,朝著徐懷谷離去的方向跪了下來,許久沒有起身。
徐懷谷沒見過他這樣熱心百姓的父母官,他又何嘗不是呢?陳琮明也從未見過像徐懷谷這般的修士,願意為凡間百姓抗下天劫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