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的眉,水杏眼,她穿著一身格格不入的龍袍,卻依舊是徐懷谷所認識的那個倉央公主。
徐懷谷看向她,眼神中有掩飾不住的悲憫。林倉央笑了笑,道:“隨我來御書房,我送你最後一件禮物,就算告別了。”她抬腳往後殿緩緩走去,徐懷谷跟上她,凌厲留在原地,沒有隨他們過去。
御書房離大殿不遠,二人一前一後沒走多遠,便有一間不大的精緻樓閣出現在眼前,這便是大餘國皇宮的御書房了。
二人邁步進去,映入眼簾的是牆壁上掛著的各色字畫,還有一張寬大的紫檀木長桌上擺滿了書稿,幾張未完成的書法也攤在桌上,硯臺上的墨水已經乾涸。
林倉央轉身將門關上,房間裡一下子就暗了下來。她一面往裡邊走去,一面對徐懷谷介紹道:“牆上掛著的這些,都是我父皇的作品。”
“那個時候我還小,不愛待在皇宮裡,因為覺得不夠自由,總想著偷偷跑進城裡玩,然而真正在城裡玩過的次數實在屈指可數。當時碰見你和李紫,那也算一次,而且要算很開心的一次。”徐懷谷聽得很仔細,一句也不想漏下。
“皇宮裡我喜歡的地方不多,唯有御書房我常來,不為別的,就喜歡聞墨水的香味。”林倉央看向那塊上好的硯臺,陷入回憶,
“你也知道,我那幾位皇兄皇弟實在是不靠譜,不是治國理政的料。但我卻鍾愛讀書,因此父皇最喜歡的人其實是我,我也想要有一天像他那樣,飽讀聖賢,學會治國理政的道理,將天下治理得海晏河清,就像書裡說的那樣。可惜我是女兒身,沒辦法接下他的位子。”
“後來父皇重病,請修士來強行續命,卻暗中被妖族所害,唯有凌國師看出了端倪。自那之後,他便日夜在公主府,傳授我治國理政的道理,為的便是能有一天能殺掉假皇帝,讓大餘國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統治者,哪怕我只是一名公主而已。當然,這一切現在也如願以償了。所以,其實我並沒有覺得很難過,如果要說有什麼不甘心的話,那便是我救不了我的百姓。”
“你上次來勸我,讓我解封興慶,我其實心裡很高興,因為你在乎大餘國的芸芸眾生。但是作為一名統治者,慈悲是不行的,戰爭時期,大餘國更需要一名鐵血的皇帝,而我就要擔任這個角色。做下封城的決定之後,我也曾徹夜難眠,我也會想到興慶城中的每一名百姓,不論他高低貴賤,學識多少,富貴與否,他們在這世界上如此真實地活著,可卻即將步入死亡。想到這些,我心如刀割,不比你弱分毫。”
“然而我們沒有選擇,希望你能理解我這一點,徐懷谷。”林倉央真摯地看著徐懷谷的眼睛,徐懷谷壓制住心中情緒,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理解你。”
“那就好。”林倉央輕笑了笑,走到御書房深處的一扇小門前,從旁邊一本書下找到藏起來的鑰匙,開啟了門,道:“隨我進來吧。”徐懷谷走了進去,林倉央點亮蠟燭,這隱秘的小房間才亮堂了起來。
他這才看見,這其貌不揚的小房間裡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櫃子,都上了鎖,只怕每一件都是大餘國皇帝珍藏的寶物。
林倉央躬下身,開啟一個小櫃子,從裡面取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木匣子出來,擺在桌上。
她開啟匣子,徐懷谷看見裡邊躺了一塊蒼翠欲滴的翡翠印章,不過半掌大小,然而其上雕龍畫鳳,精緻非常。
那印章的玉石原料也是絕佳,燭火搖曳之下,印章表面翠綠的光澤跳躍,好似綠影流動,靈動而不失莊嚴,真乃世間罕物。
徐懷谷見到這印章,眼睛都直了,口中喃喃道:“這是……玉璽?”林倉央將匣子合上,點頭道:“對,是我們大餘國的傳國玉璽。”徐懷谷訝異地看向她,說道:“殿下,給我看此物作甚?”林倉央緩緩將匣子放在他的手上,鄭重點頭說道:“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大餘國的國祚。”徐懷谷怔怔出神。
林倉央笑道:“我們大餘國建國好歹也有接近千年,經歷過五百年前的人妖大戰而不倒,如今才算山窮水盡,因此我想這將近千年的國祚,多少還是有價值的。”
“我將此物送給你,一是希望它能夠給你帶來庇護,二則希望你守護好它。只要你還活著,玉璽不碎,便有人時刻還記得這個國家,記得這個國家的人民,記得這個國家的歷史,那麼大餘國就還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消亡。”徐懷谷心中五味雜陳,艱難道:“殿下,恕我不能收。”
“不要叫我殿下,我叫林倉央,我們今日作別,我希望是以朋友的身份。”
“林倉央……”徐懷谷喃喃道,
“玉璽我不能收。”徐懷谷把匣子放回桌上,林倉央握住他的手,不讓他放下,搖頭道:“如今大餘國已經不需要此物了,你就安心帶走吧。國祚綿延,我是辦不到了,我現在把它交給你。”徐懷谷心情複雜地看向手中的匣子,猶豫良久,還是緩緩地把它收進了法袍裡,好生儲存起來。
林倉央見他願意收下玉璽,便笑道:“你幫了我那麼多,我沒什麼可以給你的,這玉璽也權當一份報酬。”
“好了,還有什麼想說的嗎?若是沒有,就請你儘快離開吧,興慶很快就要變天了。”徐懷谷眼神堅決地看向她,勸道:“我還是想請你隨我一起北上,只有你活著,大餘國皇室的血脈才能延續。”林倉央搖了搖頭,執意道:“這件事你不必勸我,我不會離開興慶的。”徐懷谷低頭,沉默無言。
二人在御書房裡待了好一會兒,徐懷谷既沒說話,也沒邁開步子離去,就這麼靜靜地與她耗著時間。
林倉央輕輕嘆了口氣,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徐懷谷,有緣再會了。”說罷,她率先離開此地,徐懷谷忙站起身,朝她說道:“殿下也請務必保重,今後再見!”林倉央笑著轉頭,朝他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離去。
然而兩人心裡都清楚得很,此去即為永別,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