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不知道,那些人後來去了哪裡,過得怎麼樣。
畢業那年,大家的錄取院校被張貼在一張大榜上,紀秋柏路過時總要過去瞅瞅,但聞靜從來不去。
她不敢知道。
離開那個班級後,他們還有整整兩年,生活在同一個學校、同一棟教學樓裡。
偶爾走在樓梯上,她會聽到熟悉的聲音,然後發現走在前面的幾個人,就是之前班上的人。
他們開心地聊著雙排遊戲、今天沒打好的球賽、手機裡下載好的《大話西遊》電影。
那種時刻,她總會忍不住呆呆地注視著他們的背影,腦子裡掠過一個念頭——他們好快樂。
他們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輕松生活,繼續愉快地欣賞所有的西遊元素,好像曾經發生的一切,只在聞靜一個人身上留下了痕跡一樣。
被害者生活在持續連綿的折磨裡,加害者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為什麼會有這麼不公平的事情?
那天喻真質問她,你的恨意到底是沖著誰?
現在聞靜終於敢面對這個問題。
她恨著所有傷害過她的人。
恨著他們所有的天真與歡愉。
也恨著,無法忘卻舊事、不能幹脆地快樂起來、不放過自己的……
她自己。
*
六點,黎城一中下午自習結束的鈴聲準時響起,沒幾分鐘,烏泱泱的學生們從大門沖出來,或奔向家中、或擠進小吃店裡。
聞靜看到,裡面夾雜著一對異類。
中年男人走在前面,瘦小的女孩走在後面。他們身邊彷彿有什麼看不見的結界,讓周圍人都退避三舍。
女孩臉上是死氣沉沉的悒鬱,腳步慢慢放緩,男人察覺女孩沒跟上來,板起臉,回身過去,嚴厲地訓斥著什麼,女孩的頭也就越來越低。
過了一會兒,男人臉色終於緩和了一點,獨自走向旁邊的一家燒烤店,剩下女孩一個人站在人群裡。
聞靜繫好敞開的大衣紐扣,推開奶茶店的門走了出去。
*
範婁一邊等著燒烤店老闆做烤腸,一邊心想,也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嘴怎麼這麼饞,家裡她媽做的飯不比外面幹淨營養?就天天耷拉個臉,愛吃這些垃圾食品,等鬧個肚子,不耽誤後天週考嗎?
最多就一根,嘗嘗味就得了。
他接過烤腸,折身要回去時,看到女兒前面,站著個明顯是社會人士的女人。
別是那種搞詐騙的吧!他立刻加快了腳步,走到近處時,卻驚訝地發現,他好像認識這個女人。
對範婁來說,教師只是一個工作,他並不會對此投射太多感情,所以也從不記得學生的長相和姓名。
但有一個例外。
曾有一個看上去懦弱膽小的學生,在電話裡威脅他,說她有一把刀,如果他不幫她,她就會對手腕割下去。
時隔十年,範婁發現自己仍舊能夠,一眼認出那個學生的臉。
“聞靜!”
他大步跨過去,一把把女兒拽到自己身後,叫出那個女人名字時,聲音裡藏著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的警惕。
“你在幹什麼!”
聞靜的目光在他焦急的表情上逡巡而過,意味深長地說:“沒想到範老師還記得我,您不用著急,我只是聽說這位學妹是範老師的女兒,過來打聲招呼而已。”
範婁回身打量女兒的神情,就看到平時總跟悶葫蘆一樣的女兒,現在哭得稀裡嘩啦的。
範婁心底緊緊繃起一根弦,從兜裡掏錢遞給女兒,“你自己去吃飯,我跟這個人說句話就過來。”
待女孩走遠後,他才再次望向聞靜,額頭青筋突突得跳,“聞靜,你跟她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