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大街上,胤禟和胤俄正帶領著府中的管家和小廝們賣家當。原本有序的街上,因這一群人和一大堆家當而顯得極不協調和擁擠。
七月流火將潮溼的空氣烘焙得有如蒸籠上的蒸氣一般,就連呼吸都要比平時壓抑。小廝們兀自扯著嗓子喊著“賣古董,賣家當,籌銀還債!”,招攬著更多的人擁到這裡來,胤禟和胤俄則在傘下喝著茶說笑著,看來倒象是來消遣的。
正午時分,一乘兩人抬青衣小轎來到胤禟的賣場。抬轎子的人是尋常的青衣打扮,轎子也是普通的轎子,看不出轎中人的身份,轎子停下來,轎中的人卻似乎並沒有下轎子的打算。
“東西我全要了!”轎子裡一個嬌柔的聲音透簾而出。
“什麼?全要了!你等著!”九阿哥府管家秦道然快步跑到兩位爺的面前去稟告。
胤禟和胤俄本是借這個賣家當造聲勢,來破壞太子和四貝勒的名聲,沒想到竟然有人真的買下自己的家當,而且是全部都要了。兩個人突然覺得不好玩了,快步走過來,竟沒看見買家,抬頭看到秦道然在衝轎子使眼色,胤禟心頭不禁火起,什麼人敢這麼裝大,竟然不照面就想買走他全部的家當!
“姑娘,我們爺來了,請姑娘下轎,講講價錢吧!”秦道然湊近轎子說。他也不確定轎中人是一個姑娘,不過是從剛剛說話的語氣聲調判斷出來的。
“不用了,把東西送到我府上去就成了。價錢隨你們定。”語氣冷淡聲音卻透著小女孩的嬌氣。轎伕從口袋中拿出寫著地址的紙遞給秦道然。
“什麼人裝神弄鬼的,給爺出來!”胤俄上前一把扯下轎簾,卻在扯下後倒退了兩步,胤禟扶住胤俄,胤俄指著轎子,低呼:“清兒!”
胤禟急忙回頭,看見了轎子裡的人。清兒。
清兒從轎中緩步而出。
仍然是綰了雙髻的少女髮式,仍然是從前的清麗如水,嬌豔動人。卻如同一朵水中白蓮:一件白緞抹胸,裡衣是白色的亞光織錦的斜襟短裝和長褲。外衣是白色雲紗的斜襟短裝和長裙,皆鑲著白緞包邊,腳上一雙白緞小短靴。全身沒有第二種顏色,只有白色。待看到她鬢邊的白花時,胤禟一怔,旋即明白:她在為裕親王戴孝!急忙命小廝趕走圍觀的人。
清兒不理會兩位阿哥,直接走到家當面前,對管家說:“東西送去後,自有人給你銀子!”
“清兒!你這是做什麼?”胤禟急著追上來問。
“買東西,九爺看不見麼!”清兒平淡的回答。
“可這些東西是我的。”急不擇言。
“我知道!”清兒淡淡的說。
“你喜歡我可以送給你,這些也不是最好的,……。”胤禟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總之要表達的東西太多了,要說的話太多了。
“不必了,九爺不是在籌銀還債麼,送了清兒,九爺怎麼籌銀?怎麼還債?”
“你是在幫著誰?能告訴我嗎?是那個窩囊太子、冷麵老四還是老十三?”胤禟明白了,清兒在幫助別人,可他想知道答案,想知道她的選擇。
“有什麼分別嗎?”清兒嘴角含著一抹嘲弄的笑,看著胤禟回答。
“有,我想知道。”胤禟今兒鐵定要知道結果。也定定的看向清兒。
“我在幫助……”不經意的移開目光看向家當,卻突然僵著了。胤禟見她突然不語,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看到花梨木圓桌上面的一把茶壺,那是清兒生日那夜雪送來的那把海棠紅色的松段紫砂壺,登時變了臉色,該死!是誰把這件寶貝拿來這裡的?目光憤怒的看向秦道然,秦道然還莫名其妙,待清兒急步走近先胤禟一步拿起這把壺時,他才反應過來,他雙手在清兒的手下面託捧著,生怕清兒一個不留神摔了壺,一邊陪著歉意說:“格格,這把壺是爺的寶貝,不是賣品,是小廝們誤拿來的!”
“這把壺我自己拿著,其餘的勞你送去吧!”清兒說完快步走向轎子,再不看胤禟一眼。胤禟呆若木雞的看著轎子離去。
“回府!”胤俄再看了九哥一眼,搖搖頭揮手說。
“爺,這家當,還送去胡府嗎?”秦道然知道回府去,爺這暴怒的性子必是場大鬧,所以益發小心了,萬不敢再出差錯。
“拉回去!真要送去,九哥非活劈了你們不可!”胤俄發怒道,嚇得小廝們趕緊收拾家當,拉回府去了。
清兒在書房忙著,快一年的時間裡不是在宮裡就是在裕親王王府裡,自己有好多事情都沒有做,落下了。揉了揉晦澀的眼睛,再看著桌面上攤著的一大堆賬本和計劃,還有櫃上送來的新掌櫃的資料,不覺得苦笑,這個時候真希望自己分身有術。
“少主,九爺來了,他說他想見你。”可兒來到清兒的身邊輕語。
“說我睡下了。”清兒不抬頭的吩咐。
可兒出去後不久重新來到清兒身邊:“少主,他非要見你!”
“進來吧。”依舊沒有抬頭。
胤禟自從那次在閨友吻過清兒之後,就不再把清兒當作是朋友,下意識裡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人。所以在她不理他後,他會大失水準的做著想要讓她注意自己的事情,所以在清兒失蹤後,他會那麼急,那麼怒,那麼恨自己的衝動,那麼恨清兒的無情,那麼怕再也見不到清兒,那麼絕望的無助,那麼揪心的疼痛。他也知道自己把清兒看得越重,得不到她時會越痛,但是沒有辦法,他說服不了自己,只要事情扯上清兒,他就不能理智不能冷靜,就如上次在裕親王府清兒對他說好好待素卿時,他惱怒她不重視自己,把自己隨便的推給別的女人。還有今兒中午,清兒在他面前拿走茶壺的時候,他彷彿突然失了心魂,彷彿清兒把她對他的感情全部都收回去了,儘管他也知道那只是朋友之情,但是他還是捨不得,他不願意和清兒斷了關係,所以他來到了胡府,來拿回那把壺,也期待著能保住和清兒的友情。
胤禟推門而入,看到隱在一堆帳本後面的清兒,這麼多日子未見,她似乎更瘦弱了。中午她只是驚鴻一現,他未能仔細看她,此刻見她粉面上隱有疲色,心裡突然泛起心疼和憐惜,知道她比不得尋常女子悠閒,知道她每天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可是怎麼會這麼多!這一案子的賬冊,要看到什麼時候才能完?她不休息嗎?她的身體吃得消嗎?一筆筆的核對下來,要把她累壞了吧!真想自己能幫助她,賬本是他了解的東西,他自己的生意每月他也會這樣查對帳本,但是這是胡家的生意,他一個外人是不能插手的。
不想打擾正在專心看帳本的清兒,胤禟輕輕的坐在了離案子稍遠的椅子上。
清兒專心的看賬本,她的眼睛時而細眯時而微張著,眉宇時而舒展時而頻促著。她的左手在帳本上游走,右手時而在算盤上撥動著,時而在紙張上記錄著,很快的功夫就看完了一本。她連頭都沒有抬過,把算過的賬本放在一邊,伸手又從上面拿下另一本看著,算著。
胤禟看著這屋子的裝飾和這一屋子的書,看著穿了一件家常女裝的清兒,想象著清兒每日都在這間書房裡象現在這樣專心的做事,而今天自己走進了她的書房,陪著她、看著她做事。這一刻他想到:‘幸福’就是靜靜的注視著心愛的人,默默的陪伴在她的身邊,他覺得此刻自己是幸福的,就連空氣中都湧動著幸福的馨香,讓他沉醉在其中。
時間就這樣在清兒的忙碌和胤禟的等待中靜靜的流逝。
可兒進來續茶時,看到胤禟一個人靜靜的安坐,而少主似乎忘記了他的存在,便走到少主的身邊,剛要說話,就見胤禟對她擺手,心裡一動,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