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魚來億萬浮,逆流方口是螃頭。至今腹上留紅印,曾說孤東入御舟。」邵樹德揮毫潑墨,寫下了一首詩。
秘書郎、大夏狀元崔稅有些驚異。這詩以前沒聽聞過,而且描寫的是鮭魚,幾乎不可能是中原文人所作,難道是聖人寫的?或是渤海人寫的?
就詩本身來說嘛,還算工整,而且化用了當地俗語。
比如,本地會說漢兒語的渤海人將鮭魚稱為「方口鰟頭」。「孤東」是「果多」的音譯。
正如靺鞨人將鮭魚稱為「其來有時」(達烏伊瑪哈),他們將鮭魚躍出水面稱為「果多」。詩裡還講了一個傳說,即鮭魚腹部為什麼有紅印?
靺鞨人傳說,唐王東征之時,因大馬哈魚來得太多,直接躍到御舟上,唐王不悅,令將士們用木棍驅之於黑水(黑龍江),故大馬哈魚的腹部至今仍留有紫紅色的印記。
關於唐王東征還有另一個傳說。
傳聞唐王來到黑水邊時,正逢白露時節,被敵人圍困,外無援兵,內無糧草。有大臣建議,表奏上帝,借魚救飢唐王從之。很快,便有一條黑龍帶著鮭魚來到黑水,人馬吃了鮭魚後,力氣倍增,大獲全勝—馬本來是不吃魚的,但這是天上的魚嘛······
這些傳說,大夏君臣初聞覺得有點扯淡。
這個「唐王」是誰?什麼時候去的黑水?很明顯,這是杜撰出來的。只不過當地野人文化水平低,對此深信不疑罷了。
不過這也從側面看出,「唐王」在黑龍江兩岸深厚的影響力。當年黑水靺鞨為了對付渤海人,千辛萬苦遣使入貢,一直到唐德宗貞元末被徹底征服為止。
現在渤海人衰弱了,亡國了,他們又按捺不住,想要擺脫渤海人的統治。
邵樹德有種預感,從今往後,黑水兩岸還會有「夏王」的傳說—即便沒有,老子也得給你創造一個出來。
這幾天陸陸續續來了一些氏族首領,多數是本地或附近的,邵樹德就在駝門河口附近設宴招待,增進感情。
「你們一年忙到頭,可能吃得飽?」邵樹德端坐在虎皮交椅上,看著親兵、宮人們忙活。一頭頭黑豬被就地宰殺,慘叫聲驚天動地。
大大的鐵鍋被架了起來,熱水咕嘟咕嘟,昆布、豬肉時不時泛起,香氣撲鼻。
這次用的是真昆布,而不是像鵝腳掌一樣的假昆布—海帶這種玩意,不是中國原產,日本海才是其故鄉。
魚或生做成魚膾,或煎烤,或水煮,花樣百出。
還有一些獵來的兔鹿、放牧的牛羊,總之非常豐盛。
但前來面聖的各個氏族頭領們,卻盯著出籠的蒸餅、胡餅,目不轉睛。很顯然,比起魚肉,糧食對他們的吸引力更大。
「陛下,好年景還是能吃飽的。」
「如果獵物特別少,或者魚來得少了,就吃不飽。」......
氏族頭領們說了一大堆,基本符合邵樹德的預期。
事實上,無論漁獵還是放牧,生活都不夠穩定。就譬如這圍捕大馬哈魚,真的穩定嗎?如果某一年洄游駝門河的魚突然少了呢?
別以為不可能。魚也是動物,也會生病,也會有天災。
後世挪威人在海里人工養殖三文魚,一大困擾就是魚的生長密度提高了,疾病更容易傳播,不得不大量使用抗生素。到了後來,抗生素效果也不太好了,海水汙染加劇,不得不到別的地方人工養殖—智利南部有大片破碎的島群,方便掛網,海水又比較寒冷,適合三文魚生長,當地還有很強烈的洋流,把人工密集養殖產生的排洩物、汙染物沖走,保持海水清潔。
農業種植不穩定,但總體而言,還是比放牧穩定,而放牧
又比漁獵、採集穩定。孰優孰劣,不用多說。
「你們也看到了,一條船張網捕魚,每網少則數十尾,多則數百尾,比起你們如何?」邵樹德又問道。「陛下,能不能賣一些漁具給咱們?」
「光賣漁具不濟事的,就算多捕些魚,又能如何?每年漁季,也就那麼些時日。」「是啊,光靠捕魚過不了好日子,還是得想想辦法。」
「且住!」邵樹德笑了笑,道:「朕卻有個法子。」
說到這裡,他站起身,指著東面的大海,道:「其實這一片海域,冬日封凍的時間不算長。再往南不遠,還有不凍港。每年漁汛,早則七月,晚則九月,就在這段時間內。內務府捕完魚需要大量人手宰殺、清洗、醃製、風乾、裝運,你們可來幫忙,按日給糧,如何?如果你們不願意吃魚,也可以把捕到的魚送來換糧食。不光是魚,兔子、野豬、鹿等等,什麼都可以拿來換糧。甚至不用侷限於魚肉,皮子、狗頭金、藥材、山野貨都可以······」
甚至人口都可以—這句話邵樹德沒說出來。
本質還是貿易。加工海產品需要大量季節性勞工,而且這個時間與糧食收穫的時間衝突,本地人不一定能來上工,那麼使用這些部落人口是最好的。